他还没想到挽回:雨兰的决议通常无法挽回。他只想喝醉。
不过他可没想到死。
林祖宁瞪大眼睛看着那一条滑溜溜的雨伞节抬头吐信、穿梭草丛中缓缓离开。
蛇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刹那,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松弛感。林祖宁看见另一样活生生的东西。
一双脚,站在草丛中。
一双光洁乾净的脚……但它们并不真正「站」在草丛中,它们是与草丛重叠的,在同一个空间,荒谬离奇的放了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好像一幅立体空间透视图,一幅未来派昼作。他想自己是眼花了。
他不自觉一身哆嗦。
然後他看见一袭雪白的袍子,和着风和雨的韵律飘飞,袍子里包裹着一个纤细的女孩。
当林祖宁看见女孩的脸时,他的恐惧就立时被溶解了,彷佛掷盐入水。
「你……你是谁?」
那张脸白得有些泛青,隐隐有股寒气,但却给他无比柔和的感觉。
在雨声淅沥的冷夜里,她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
她的肩细而分明,像刚刚迸出的柳叶,小巧鼻梁和小巧的嘴,清明稚气的眼睛。大概只有十岁上下。
一张如同搪瓷娃娃美丽却不曾引起人任何邪念的脸,正在对他微笑。
「你在这里做什麽?我……我刚发生车祸,现在不能动弹,你……能不能帮我的忙。」
女孩一迳毫无意义的微笑着,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莫非是聋子?
他再度说明并以残馀的力气比手划脚:「我--发--生--车祸!」
他指指自己一身的泥垢,还有脸上的伤口。
「车祸--我知道。」她终於开口,好像简单一句话也得想很久。
女孩继续微笑,毫不在乎,带着旁观者置身事外的得意。可是也没有任何嘲谑的意味,似乎只在陈述一件事实,好像叁岁小孩以正经口气在告诉他:我看见门前有一只狗走过--这样稀松平常的事实。
「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他眯起眼睛打量她,想瞧出她脑筋是否有问题。
她看起来既温柔又聪明。发丝像千万丝线在风中飞舞成波浪。
「同情心?我很有同情心呀!可是你的伤是注定的,我也没办法把你的伤口变好。」
注定的?
林祖宁觉得自己彷佛在跟另一个世界的生物说话。他对她的幸灾乐祸感到生气。
不过他从不在漂亮的小女孩面前咆哮。
「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也可以往前走两步帮我拦一部车……」
「我不能呀!」不等他说完,女孩幽幽叹了口气。
「你能!」
「我真的不能,对不起。我,我……我不是跟你一样的……」
林祖宁对她的胡言乱语莫可奈何。他打量她:「你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可以这麽说……」女孩答道。
终於有一辆车来了。林祖宁在黑夜中看见亮光,兴奋异常。
「算了,我不跟你抬!我自己拦车--」林祖宁想努力站起来,右脚勉强撑起身子,左脚迈向前去时却听到啦--一声!他再度跌在地上,这次搞得一嘴污泥……
完了,他暗叫一声!不是腿断了吧?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以後,左脚边传来一阵剧痛,痛入骨髓,彷如有一打雨伞节尽情啃噬他的腿骨--
女孩在这时不声不响的奔向前去……
他以为她良心发现了,想替他把车拦下来……
嘶--煞!
女孩不是替他拦车……林祖宁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什麽……
她灵巧的向空中飘出一样东西--一条极细极细的白色丝绳--柔软的丝绳在风中飘荡一会儿,变成钢尺一样的笔直,远方来车像短跑选手以全速冲向终点一样抵达丝绳,然後刷一声--翻个筋斗,卡卡滚下山坡……
那虽不是万丈深渊,也是百尺险坡!
「啊,在这样的雨夜里开车,实在不该开这麽快--」女孩平静的说,回到目瞪口呆的林祖宁身边。
「你……你是鬼!」
林祖宁很困难的吐出这句话。女友离开、发生车祸、折断腿骨,然後又碰到鬼……人生真是举步维艰……
「我没说我不是呀!」女孩耸耸肩。
「我今天的工作做完了,真累--」她竟然会打哈欠。
她是鬼?可是她打哈欠的样子像天使,甜美娇憨。
「你……明白了,让我发生车祸断了腿的也是你吗?」
她若无其事的点点头,似乎完全不觉得她做了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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