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太的脸,捂进了掌心里。
“──蝶兮,她全部的产业,──都押光了,全部,是不是?”
晕黄灯光下,蜡人般的陈致先,两眼空洞,意识虚脱地。
“──包括她的房子。”
埋在掌心里的脸;瞬间抽了出来。
陈太太张大著口,双眼铜铃般大。
“你──你──”
舌头打著结,陈太太唇都抖了。
“连她的房子你都押了?”
陈致先的脸,没有妻子的激动,他像个饥饿过度,已经忘掉饥饿,生命迟滞地把自己放在沙发里,支撑著他的躯体。
这回,陈太太不是嚣叫。
她的手脚,脑子、心脏,被一阵一阵的痉挛、刺著、敲著。
“连她的栖身之所,你都押了?”
妻子的声音仿佛很遥远,陈致先让自己空白,一切的思绪都抛进空白。
“陈致先!”
陈太太像老母鸡被砍了脖子般,凄痛,不可忍,无法忍的嘶喊。
“你过分了!”
陈致先眼皮张都不张。
“你真的过分到我想不到!再怎么样,你不该把人家住的房子也拿去押!”脖子砍伤了,砍出了陈太太的良知、砍出了她对死去姐姐的一些感情。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怎么可以!她是我姐姐的女儿,哄哄骗骗,做做手脚,都无所谓,你怎么可以把房子给押掉!”
陈致先没有反应。
他已经挤不出任何一句话可以说了。
“你对不起人!陈致先,我也贪心、但不能贪到不留半点良心!”
冲到丈夫面前,陈太太眼泪都跑出来了。
“你得答应我,房子要给留住,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可怜蝶兮小孤女一个,你叫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对我姐姐没交代的!”
陈太太摇著丈夫。
她的眼泪流个不止,真情真意的眼泪、每一颗,每一粒都是。
“弄了对假母女,蝶兮没追究,弄掉她爸爸留下的产业,我去求她,我去跪她,但,你千万不能叫她孤魂野鬼地没落脚处,千万不能,否则,连我都不能原谅你──”陈致先是麻木的,妻子的眼泪与哀求,又如何?
罗劲白想也想不到,由办公大楼下来,竟然一眼看到他的父亲。
那冷漠得近于冷酷的罗开程,板著罗劲白熟悉的表情,守候犯人一样地,盯著由电梯口出来的罗劲白。
罗劲白太吃惊了。
吃惊得忘了该喊眼前这个人叫爸爸。
罗开程也不开门。
他像个法官,庄严地站在那,直挺,不忘他的权威,矗立著。
“──爸爸。”
罗劲白叫了。
他确定这位男人,是他的父亲,他的意识由诧异里苏醒。
罗开程不露痕迹,技巧地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番。
这像他儿子吗?
牛仔裤,翻领的T恤,一看就是路边的贱卖廉价货品。
胖瘦是没变。
但这,是他儿子吗?
冬天是英国毛料的一式西装,夏季是法国一等的麻纱白装。领带、皮鞋、皮带,连袜子都是名牌。站出来,谁都赞赏,罗律师,你儿子实在优秀,皇族都调教不出这么有风度的年较绅士。
现在,罗开程看到的是,随便在街上。就可捉出一把一模一样的罗劲白。“爸爸──”
罗开程表情不动,但,他那双炯利的目光,罗劲白清楚,他在困惑一个他陌生的儿子。
“是你母亲──”
罗开程借故咳了一声。表情依然冷漠。
“她要你回去。”
讲完,罗开程仍觉自尊不够的又强调。
“她求了我很久。你知道我不可能要一个不象我的儿子,这是我说过的话。”罗劲白没有半点反应。
罗开程又发出他沉重,不带感情的声音了。
“我不会更改的,虽然,我代替你母亲来这里找你回去,可是,这里面,丝毫没有我个人的成分,我只是受不了她的哀求。”
罗劲白的牛仔裤,挨著大楼进口的矮梯坐下。
他看了父亲一眼。
“坐下来聊吗?”
罗开程不敢肯定,他的儿子,他那儒雅,带贵族气质的儿子,可以一屁股坐在行人如织的阶梯上。
他,瞠目了。
“我认为你最好现在就站起来。”
罗劲白当然还是尊敬他的父亲。
他站起来了。
“我对你只是失望。”
罗开程相当、相当不以为然地望著儿子。
“希望你不要让我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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