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反对她拥有自己的事业,只是希望她能够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我。”我烦躁地说:“我每天生活在她的公文和卷宗的空隙之间,根本不像个丈夫,倒像是个生活中的点缀品。她对事业的狂热,远远胜过对我的爱情。我真怀疑,她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她应该嫁给一张办公桌才是。”
“真是难以想像,当年的有情人,今日竟成了怨偶。”张凯文感叹著,“还记得四年前,我参加你们婚礼的时候——”
“别提了。”我再度打断他的话。“往事不堪回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自从我们分居以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如今,是再也凑不到一块儿了。”
“看来这就是你画不出画的主要原因。”张凯文下结论。
“这不是主要原因!”我不愿承认。“不要用你职业性的眼光来看我。既然她决定离开,我也不会把她放在心里,反正我们早已经没有了感情。我画不出画来,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我用力捻熄香烟,“我只是烦,觉得什么事都不对劲,我想我的更年期到了。”
“开什么玩笑!”张凯文失笑了。“你才三十出头,哪来的更年期。”
我站起来,在他的办公桌前来回踱步。像是对他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不是更年期,那么就是第二个青春期吧!我觉得傍徨,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无力感。我的前半生算是白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进人画坛,我不想再画下去了。”
“不可以!”张凯文立刻否决了我的想法。“你不可以放下画笔。这几年来,你好不容易受到重视,闯出了一点名气,不但得过好几次奖,而且许多收藏家都看好你的画,你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我停止踱步,站在窗前,凝视著窗外的滚滚红尘。“我好累,好累!对一切事情感到厌倦透了。我突然觉得人生没有价值,生活没有意义,提起画笔更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名气能做什么?成就又有什么意思?画得再好,也只是挂在墙上,供人品头论足罢了。”我摇头苦笑,“无聊!无聊透了!”
张凯文走到我身后,拍拍我的肩膀,“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让自己放轻松,找个地方度假去,忘掉这桩失败的婚姻所给予你的伤害。你还年轻,前面的路还长得很,不要这么垂头丧气的。”
“我的确需要休息。”我疲倦地说:“我要离开台北,这个扰杂的城市让我烦透了。”
“你打算到哪里去?”张凯文问。
“不知道。”我摇头说:“随便哪裹都可以,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一切随兴之所至。”
他担心地望著我,“打从我认识你以来,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沮丧。既然事情已成了定局,你还是想开点吧!”
“我说过了,我一点也不在乎她。”我压抑著躁怒的情绪,“离婚就离婚,我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好吧!你不在乎。”张凯文摊了摊手,“你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我瞪视著他,“好,我承认,我承认我心里的确很不是滋味。如果你看见有个男人陪著你老婆来和你办离婚手续,两人还一副亲热恩爱的样子,你会不难过吗?”
张凯文闻言一愣,“有这种事?”
“唉!”我重重地叹口气说:“我不想再和你讨论我的婚姻。”我打开办公室的门,回头说:“我走了,过两天再和你联络。”
离开他的办公室,我直接到火车站,买了一张直达高雄的单程车票,坐上了火车。火车轰隆隆地开离了台北,往南疾驰而去口我放逐自己,不管是海角天涯,只要能远远地离开这个令我伤心的地方,我都愿意去。
伤心?你伤心吗?我问著玻璃窗上映出的脸孔。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额头上并列著几条细细的车轨纹,曾经光彩焕发的眼睛,如今正带著明显的苍凉和忧郁,一瞬也不瞬地回望著我。这是一个寥落的中年男人,他已经不再年轻了,青春岁月早已离他远去,如今正开始自人生的巅峰往下坠落,他的身心逐渐感到疲惫,却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安歇。
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安息?我要将我满腔的悒郁抛掷在哪里?
窗外的景物迅速地往后飞掠,火车不停往南行,经过一个又一个城市,驶过青山和绿野,夏日的阳光投射在陌生的田野上,绿色的稻浪随著微风规律地翻腾起伏,像极了一片绿色的大海。
海!是的,海!广阔的蓝天碧海或许可以洗净我的烦忧。我立即有了决定,我要到海边去,我要投身到海浪里,做一条优游自在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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