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的情仇(4)

2025-03-04 评论


坐上车,告诉司机她的去处,她便将那双短暂带给她异样感觉的眼睛抛在脑后。

我来了,她向这个应该是她祖国的地方,无声地说。我来了,而非我回来了。她的意念随著车子朝她的目的地驰去,掉回二十几年前的岁月里。

***

〝“妈,爸爸为什么讨厌我们呢?”

“乖孩子,他不讨厌你。他怎么会讨厌你呢?你是个这么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那他为什么常常打我们?他说看到我就烦,看到我就恨。就是讨厌的意思,对不对?”

“他──他只是气头上说说。他脾气不好,我们不要惹他就没事了。”

“我很听话,他还是打我。他讨厌我,为什么也要讨厌你,打你呢?”

“孩子。”悲凄的女人紧紧把她五岁的女儿搂在怀里。“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妈妈的错。”

“可是妈妈很乖呀!妈妈都很听他的话。”

“妈妈不乖过一次,妈犯了一次错,就犯那次错,就害了你了。”

“丫丫不懂。”

“你只要记住,乖丫丫,永远不能相信男人,永远不能在男人面前犯错。”〞

***

陈玉女走进员工休息室,拿一个纸杯,放进茶袋,边从开饮机接水,边斜著身子看立在大四方窗前的薛妙铃。

从这边可以看见整片绿油油的草坪,和对面的山峰叠翠。春天景致尤其美。就像现在,山巅上换过冬衣的林木,竞著谁的叶最绿,谁的新枝最嫩似的,热闹中浮著天清地净的安宁。

现在又是一天当中最美的时刻。近黄昏,然而橘红暖烘的太阳又似才刚起身。院里的老人多选在这个时候到外面散步,吹吹风,晒晒太阳,松活一下筋骨。

薛妙铃既不像在看风景,也不像观望著单独活动的老人。他们由于年纪大了,大部分行动不便,或靠轮椅或拄手杖,或推辅助架行动,有时难免出些意外状况。她的眼神十分专注,表情兼和著欣赏和困惑。

“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哪?”陈玉女吹著杯口的热气,站到她旁边,一眼就看见薛妙铃的目标,“他又来啦?”

“是啊。一个月一次,准得很。”看看玉女端著的茶,妙铃也走到开饮机那边去了。

望著那个头发灰白,看上去应已年过半百,体格依然笔直硕长,风采翩翩的男人,这会儿欣赏与困惑来到了玉女脸上。

“不错啦。多少人几个月,几百年也没人来瞄上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妙铃端著热茶走回来。“我在这二十七、八年了,始终琢磨不出个道理来。”

她在这二十七、八年,她们共事也便有这么久了。同事将近三十年,默契自是不须言喻的了。

“(口也)!我也弄不懂。”玉女啜一口茶,目光移向男人身侧的中年女人。她的头发早在二十年前,一夜之间给染了似的变成银白。窗里这两人那时就认识她了。她脸上一迳是无事关己的空白表情,沉默了二十年的嘴唇照例抿得紧紧地,像缝了线一般。她拖著扫把自顾自扫著草坪上的落叶,清瘦单薄的身体在地上曳著伛偻的影子,看著好似比亦步亦趋跟著她的男人还要老态龙钟。

“这么多年了,原来没人闻问,连个来处也没个底的人,突然冒出这么个体面的男人,十年如一日地定期来看她,可真是教秃子想出了头发也想不出个道理。”

妙铃给玉女这一比喻逗得笑起来。“我倒想起来了。再过几天,你就满三十年了哪。”

玉女饮著茶,摇摇头。“岁月不饶人哪。”

“要退休啦?”

两人离开窗边,各自拉张椅子坐下。

“早哩。”玉女又摇摇头。“除非那天动不了了。真有那么一天,也还会在这的。”

“算了吧。你那孝顺儿子才不会把你往这送呢!你自己愿意,他不见得答应噢。”

“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我说真的,要真老得没用到需要人照应啊,除非一死干脆,否则待在这反而好。”

但她们都知道换了二十年前,玉女绝不会说这话。那时候“安人安养院”叫“博爱老人院”。老人们境遇和现在差不多,不是家里没处安顿他们,就是儿女们要的娶,嫁的嫁,搬的远了,工作忙,没时间也没人力照顾他们。把他们往老人院一送,有良心的还定期寄钱,碰上那种一丢三不管的子孙──老人院就成了收留所了。

那时的老人院是一处一楼平房住家改装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晒些衣服就塞满了。老人们只能在屋里狭窄的走道走来走去。几间三合板隔的不过三坪大的房间,硬是塞了两个双层床或两张单人床,加上一人一个长方形物柜,及各人一些自己的杂物,房间内转个身都很难。通风设备又差,那股子气味别提有多难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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