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56)

2025-03-04 评论


好容易吃了两片面包,汤喝半碗,蛋黄吮尽一只,唉,连蛋黄都带着苦味。我看着多宝姊讨饶,但她瞪着眼睛象庙门上画着的门神,说好说歹的不让我通过。我拗不过,只好把那没蛋黄的蛋白一股脑儿的塞进嘴里。她的眼睛拨楞拨楞瞪的,总算端起了托盘,咚呀咚的上楼去。我看她转身消失在祖母的房门后,把蛋白吐在手帕上,心想世上不论任何事,在不适当的时候来时都是一种苦刑。我也有过饿得流着口水想念太阳样的煎蛋的日子,现在……呕,我双手掩住口,眼水也涌上来了。

竹篱门上的小铃铛响起来了。门开处,闪进一个颀长的身影。我心中一阵猛跳,再一看,原来这是张若白。也许我早就该息去水越会来看我的念头。

多宝姊在楼梯头嚷起来了,我说有客,请她端来两杯茶。

张若白大约没想到我这时候还在庭院里,口里咦了一声说:“晚风这么凉,你不怕吗?”

我说院子里的空气比屋里好,现在,满月上升了。

他并不注意月亮,只向多宝姊坐过的石块上坐定。他的身上穿一件铁灰色的新西装,一条领带也是铁灰色的,又黑又密的头发梳得光亮,垂着眼皮反复地用手帕擦掌心,像个怕羞的大孩子。他仰起脸,月光在他脸上画出纷纭密沓的叶影,眼镜片后的眼镜也是明明暗暗的。欲言又止地对我说冒昧,因为他再也忍不住,这时候闯入到我的家里来。

“音乐会完毕了吗?”我问。

“不,我离开的时候正开始大合唱的节目。反正我的节目都完了,而且那空气怪——怪闷人的。我走到教堂前面的草坪上徘徊着,耳里好像听着那才你在教堂里独唱的歌声……”

“晚上的会一定很精采,是吗?”

“水越的钢琴最好,一支莫扎特的D大调回旋曲,同学们差不多疯狂了。但是他们都失望地问我,为什么没有你的独唱节目。”

“不要说你的小提琴和吉他不够好。”

“不要恭维我,呢批评我分不清颜色的雅俗还要使我难过。”

“我是说颜色本身并没有雅俗的区分。”我看他念念不忘我偶然说过的一句话,倒也好笑了。

“颜——色——本——身——并——没——有——雅——俗——的——区——分。”他一字一字的念着,好像要把它牢记在心中。

“对了,我是这样说,你同意吗?”

“嗯,”他略倾着头,双手合拢,指尖对着指尖,掌心一会分一会合的,迟疑地说:“恩,不,不同意。比方说,红色和绿色,多么的刺眼;还有金色和银色,俗不可耐的,不是吗?”

“那是人们给联想到不好的地方去的缘故。其实,比如说金色,为什么不想黄金的坚固,有益人类的功用,还要,像张老伯这样的义举呢?”

他惊讶地望着我,他的不愿被我知道这事显然出自真心。半响,讷讷地说:“净华,我的父亲,他——他十分钦佩凌老伯的。”

“同样的,你的父亲也是十分可敬佩的。”

“他从前受过人的帮助,所以才有今日。现在他知道帮助别人,只是一件非常自然而且应该的事。”

“我的父亲在渔村中度过了好几个年头,关心渔村中的孩子们,也是非常自然的。”

“许多人讥笑我的父亲心理不正常,或是干脆诬蔑他拿别人的钱来买名誉。”

“这是难免的,让他们去说得了。也有人说我的父亲简直是个疯子哩!”

多宝姊端茶下来,一只小茶几当茶盘,比刚才多了些重量,一下一下的“慢鼓”敲得更像样。我告诉张若白我对这“鼓”声和陈吉大鼓的联想,使他大笑了。他说我简直有了神通,这真是不折不扣的陈吉的慢鼓,所不同的,我家这位敲不出急鼓来罢了。于是我们一同笑,直笑得我气管里的痰也爬上来了。

我啜了口茶,他也啜了一口茶;我放下玻璃杯,他也放下玻璃杯,手指触上我的手指。我忙把杯子再举起,靠近唇旁,茶味非常苦,多宝姊给祖母沏惯了酽茶的。我说:“这茶太苦了。”

“苦吗?我不觉得哩,也许我早已喝惯了比这更苦万倍的苦汁。”说着,他一仰脖子把那杯茶全喝光了。

我装作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问他要不要再喝一杯,他要我把杯子里的倒给他。我不愿意,他叹息说连这点恩惠也吝啬,我说可以再给他倒一杯来,他连忙说:

“不必了,刚才我倍陈吉的鼓声吵得头昏,再听多财姊敲一阵,可要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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