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她加入这个家庭已经十四年了。这十四年的缘分,起始得曲折离奇。
九岁那年,父亲命丧于一群飙风族的车轮下。对很多很多事情,她的印象已经不深刻,包括父亲的葬礼;包括举目无亲的她最后被丢进一间收容所内;包括在收容所那三年的生活;包括很多很多。
及长之后,她曾翻看心理学方面的丛书,据说人类的记忆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伤痛。
原来,父亲这唯一的亲人,被她下意识归纳入「伤痛」里。
这是很可悲的事情,一个男人的消失只由他九岁的女儿记忆着,而记忆却敌不过时间的磨损。
反倒是前往警局的那夜情景,一直深映在她脑海中。她可以一语不差的描绘出那间警局,甚至那几个一毛三的长相,当然还包括那个坐在审讯桌前、头低低的肇事少年。
她记得他姓钟,有个外号叫「牛仔」。
当时的情景和气味彷佛生了根似的,紧紧扎缚着她。邻居阿姨尖锐的叫喊、心头无助的感受、对未来的深刻茫然……直到今日,偶尔夜深梦回时,她还会霍然从睡梦中惊醒,彷佛重新体验到当时的仓惶困惑。
在育幼院的那三年过得很平淡。既然她已经不是可爱天真的小婴儿,心里自然也放弃了被好家庭收养的希望。反正只要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岁就好,接下来的路,就等接下来再说。所以张氏夫妇俩的出现让她和育幼院都吓了一跳。
当时张爸爸还健在,一个黝黑壮实的古意人。据他们的说法,她父亲是张习贞娘家的远房亲戚,张习贞辗转从亲友口中听说了池家小孤女的消息,算算自己已经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有血亲关系的人,于是征得了丈夫同意后,将她接回家族的羽翼下。
她没有太大意见,因为生活在哪里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就这样,她成为张家的一分子,生命中多了一位长她两岁的哥哥和一位小她四岁的妹妹。
池净已经记不得自己从何时开始,真正把张家视为自己的家人了。只知道这份亲情衍发得相当自然,正如同张家也很自然把她视为家人一样。她和新家人之所以处得如此融洽,可能是因为性格上的雷同吧!说来有趣,张家目前存续的四个人全都是不愠不火的个性。往往身边急死了一堆太监,他们这几个「皇帝们」还顾着慢工出细活。
但是,她倒还记得头一遭开口叫张习贞「妈妈」的情景。
当时她刚考上高中,而张爸爸死于急性肺炎。在丧礼的过程中,她怯怯地走到张习贞面前,轻声说着:「妈妈,你不要难过,大哥和我会帮忙照顾妹妹的。」张习贞的泪当场迸放出来,没有人明白她究竟是太感动于这一声怯嗫的安慰,或者太伤心于丈夫的去世。
总之,十四年就这样过来了。她上完国中,读完高中,毕业于某国立大学艺术系,进入天池艺廊工作。
时间漫长的像一部平淡无聊的电影,又匆促得像一首未央的歌。
正想着畜事,公寓铁门忽然轰地被拉开,又轰隆一声关起来。
「妈,不得了了!」张家最小的女儿仙恩冲进玄关,直虎虎的煞在她脚跟前。「姊,这么可恶的事情发生了,怎么没有人站出来抗议?」
「小恩,妳在说什么啊?」池净讶然的看着妹妹。难得全家最笃信「懒人才长命」
的小妹也有这么急惊风的时候。
「那个空地啊!巷子口那块大空地啊!你们难道没看见吗?」张仙恩气急败坏的跺脚。「这么大一台挖土机停在那里,整个社区的人都瞎了眼吗?」
「小恩,妳怎么这样跟姊姊讲话?」母亲大人不悦的从厨房钻出来,手里端了两碗红豆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字一句慢慢说清楚。」
张仙恩重重喘了两口气,先平稳住呼息再说。
「外面巷子口不是有块大空地被大家用来堆放杂物吗?社区共养的流浪狗也都放养在那里。」她比手画脚的讲开来。「我刚从学校图书馆回来,居然看到两辆怪手在空地上清运垃圾,所有狗狗都逃得不知去向。怎么有人开上我们的地盘来撒野,没有人出面去制止呢?」
池净叹了口气。原来事关小妹的心肝宾贝狗,难怪她急成这样。
「那块地的地主想把土地收回去,就派怪手前来整地,也没什么不对的。」她代替母亲回答。「前阵子社区布告栏就贴出公告了,谁教妳自己粗心不看。」
「什么?」张仙恩大叫。「居然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那七、八只狗狗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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