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不禁感到吴应中对荣宗的忠心,无人能及。十年寒窗,又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才能做到大学士的位子。这个人从不以能办事闻名,一门心思做学问,读书人最在乎的便是名声。荣宗将李宣送到他家去,第二年被贬,估计都是意料中事。
这个读书人以单薄年迈的身躯为荣宗的私生子撑起了一把保护伞,也许是因为忠诚,也可能是因为李宣是皇室血脉。吴应中应该很清楚,离开官场以后,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去,还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在想什么?”半晌,不闻宋虔之说话,陆观小声问,“睡了?”
“没有。吴伯真了不起。”
“嗯,他用一辈子,做成了这一件事。”陆观抱着宋虔之,嘴唇往他的脖颈里探去,没做什么,只是嗅了嗅宋虔之身上的气息。
宋虔之突然被舔了一下耳朵,登时满面通红,原本有条不紊的思路全乱了,埋怨道:“以后再也不在床上和你谈事情。”
“谈什么事情?我们不是在闲扯?”陆观鼻子在宋虔之脸颊上紧贴着蹭,宋虔之温热的皮肤让他心中涌起一种满足,同时,又有一种担忧。
而宋虔之,同样担心一件事。
陆浑已经死了,苻明懋的话现在差不多证实了一半,这不能当然证明他说的其余事情就都是真的。
带吴应中回京,李宣也还是疯的,周太后会不会相信他们的猜测?况且,宋虔之还没有向他的姨母提起苻明懋告诉他的惊天秘闻。
“陆观。”宋虔之翻了个身,让陆观从后面抱着他,这样贴在一起舒服多了。
骤雨初歇。
“你觉得我姨母到底什么意思?我们把李宣和吴应中带回去,李宣现在是疯的,怎么证明当年的事?”
“我觉得吴应中知道内情。”
“你觉得荣宗把什么事都告诉他了?”
陆观长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股不明的意味:“我相信荣宗会把李宣放在太子身边,不是为了利用他,而是为他打算好了这一生。”
“那他为什么对弘哥……”
“苻明弘身上流着一半周家的血。”
“周家怎么……”宋虔之的话突然顿住了,“你的意思是,荣宗忌惮周家,就像现在的皇上忌惮周家?”
“顺宗做太子时的师傅穆定安,在他登上帝位以后,先做御史大夫,后提为宰相。顺宗三十四岁以前,对穆相极为仰仗,夜里时时留他在宫中安歇就寝。顺宗三十四岁那年,想要纳一名外族女子做贵妃,穆相反对,让礼部尚书当面谏言。也是同一年,顺宗想任用另一位妃子的兄长做灵州知州,又被穆相封还。那年中秋节,穆相照旧在家宴后留宿宫中,第二天便被人弹劾秽乱宫廷,在内廷携带兵器意图不轨。”
“我记得。”宋虔之道,“这还真是,从无新事。”
“嗯,这样的事一直都不少,当一个人成了皇帝,你就不能再以看待常人的眼光看他。”
宋虔之脑袋转了转:“那你现在用什么眼光看待苻明韶?”
“看不到。”
宋虔之:“???”
“他远在京城,我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我现在,眼睛里只看得到一个人。”
宋虔之后颈窝里传来温暖的触感,他耳朵红得不行,倏然闭嘴,心里直是嘀咕:怎么这个人,日益的油嘴滑舌,老夫老妻时日一久,反而越来越不要脸。
☆、正统(捌)
后半夜里越睡越热,宋虔之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一咬就冒出拇指那么大块红包,看得陆观心疼不已,索性不睡了抱着宋虔之赶蚊子,用薄毯把他浑身上下都裹起来,不让他露出一丁点儿皮,自己专心守着宋虔之的脸。
日出东方,晨光一点点照亮宋虔之的眉眼、鼻梁、嘴唇,陆观拇指轻轻摩挲着宋虔之侧脸上的蚊子包,那包消了不少,没那么肿,仍红红的一片。
陆观对着那个包轻轻吹了口气。
宋虔之彻底醒了,眼神发懵,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宋州,吴应中家的小院里。
起床后,酸痛的感觉始终缠绕在肌肉和骨头里,大概因为宋州湿热的天气,宋虔之肩背长了好几个包,痒是不痒,就是摸上去很神奇。
周先在角房里寻了个角落,用水瓢舀凉水从肩头往下冲,不经意间抬眼,看到宋虔之修长的手一次又一次摸肩背上的一串包,便嘿嘿笑起来:“小侯爷细皮嫩肉的,没跑过这么远的路,吃过这种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