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放下手,也开始洗澡,随意冲去身上黏糊糊的汗液,就用干布擦身,也笑了,他抬起眼眸,盯着乌黑潮润有点发霉的木头柱子瞧,叹出一口气:“上面一句话,咱下面人都得跑断腿。”
周先嗤道:“这话还轮不着侯爷来说,我们这些真正的苦力还没张嘴呢。”
从去岁秋天,到现在,恍然不过是半年,于宋虔之而言,却像是经了好几年的事儿。
“周先,你以后什么打算?”
“以后?”周先眉毛动了动,“您不是说收我到秘书省做事吗?我这不是跟着您呢吗?您叫我什么打算我就什么打算。”
宋虔之笑了笑:“你比我年长,反正咱们仨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你也救过我,我也救过你,肉麻的话不多说。等从宋州回去,朝中恐怕有变,你要是有什么打算,在回京之前早点告诉我。”
周先定睛看了一会宋虔之,手里的干布按去肩窝中的水珠,他低垂下头,一点:“哎,我晓得。”
一早陆观应当是和吴应中交涉过,宋虔之起得晚,昨夜已经和陆观把话说清,陆观叫他一块儿去和吴应中谈,但宋虔之的考虑是,吴应中毕竟跟陆观打交道这么些年,彼此都熟悉,宋虔之救过吴应中的命,给吴应中年年送钱。人家说话自然毫无顾虑,他跑去反而坏事。
一时之间,反倒无事可做,只有将陆观和自己的脏衣服都抱去院子里洗。
周先过来要帮他洗,被宋虔之拒绝了,宋虔之边洗,边盯着水里的细泡泡发起呆来。半年前他连衣服都没自己动手洗过,越活越糙了,人在外边儿跑,总不成随时带两个丫鬟,像什么话。
跑的路多了,地方多了,宋虔之也觉得自己心胸宽阔了许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陆观。
有陆观在,无论身处何地,他都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像昨天晚上,蚊子那样惹人烦,早晨宋虔之迷迷糊糊的时候,居然发现陆观一只手盖在自己侧脸上,手背被蚊子叮出好几个包。这个男人,笨得令宋虔之心中温暖。
“我来洗。”不知道什么时候,陆观已经走到宋虔之身后。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宋虔之险些叫出来,他湿着手嚷道一边。
陆观的手浸到水中,洗衣服时,不断不自觉去挠手背的包。
“咱们明天就启程吗?”宋虔之问陆观。
“不出意外是明天,下午我去码头雇船。”
宋虔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的太后姨妈还让他查清刘赟被贬到南部来的几个旧部。
陆观边洗衣服,一抬头,看见宋虔之痴痴傻傻的样子,拿湿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想什么?”
“忘了一件事。”宋虔之道,“现在还有办法找到许瑞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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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您不知道咱们这儿做生意的规矩,都是夜里开张,白天睡觉,要到傍晚才接待客人。要不您上别处先坐坐?”老鸨一张嘴,抖落一地粉。
许瑞云粗声粗气道:“开个青楼这么多规矩,大爷我想什么时候睡姑娘就什么时候睡,你不做生意?”许瑞云伸手向柳平文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来,柳平文生得细皮嫩肉,又没练过武功,成天子曰诗云只等有朝一日把功名考取,长到十五岁上,从未逛过青楼。
“许将……”被许瑞云狠狠瞪了一眼,柳平文脖子一缩,鼓着胆子怯懦道:“大哥,我们该去找宋哥他们了,要是他们离开宋州……”
“他们今天一定不会走,再说昨晚不是已经找到地方了?这儿过去就三条街,先把你的事儿解决了。”
柳平文还想说两句,被许瑞云打断:“少废话,来都来了。”
在许瑞云的拳脚威逼之下,鸨儿领他二人上了楼,辟出一间雅间,且先叫丫鬟上酒上吃的,把这彪形大汉稳住。
柳平文全程如坐针毡,不好意思多看为他斟酒的丫鬟一眼。
许瑞云毫不避讳那黄毛的丫头,淡道:“不好意思什么,要是在京城,你孩子都该有两个了。”
“我父亲不是京城人。”柳平文低垂着眼睫,小声向丫鬟道谢。
丫鬟满脸绯红地飞快瞟这俊秀小生一眼,磨蹭过去为许瑞云斟酒。
“哦?你家是哪儿的?”许瑞云坐没坐相,以肘支着席,歪坐着。
“黎州,许大哥去过吗?”
许瑞云乐了:“我刚到南边带兵的时候,就去过了黎州,不过比起循州,黎州也是地地道道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