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正午,大军再次启程,带着三个粽子一块,龙金山路上时不时去囚车与吕临那兄弟说话,那兄弟也是个唐僧性子,苦口婆心,龙金山嫌麻烦,索性让人把他嘴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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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伴随又热又甜的晚风来临,循州城防第四次换班以后,人马都有些疲倦。柳平文越狱后,整个循州加强城防,增派人手,每天夜里城楼上亮如白昼,楼下不要说过去一个人,就是飞过一只鸟,也要被射下来。
头两日季宏每天亲自来城楼巡视,后两日便不来了,守卫又恢复了柳平文逃狱前的班次。
循州城内流言四起,说北方朝廷已经在南州安定下来,六部全都搬过来了,坎达英已经打过宴河,北方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对循州这样常年疏于管束的边地已持半放弃的态度。
只是征南大军尚未立下功劳,主将不愿无功而返,仍在宋、循二州州城之间的村镇盘桓,试图说服部分城镇归顺大楚朝廷。
是夜,季宏叫人将柳知行从牢里提出来,柳知行手脚戴了数日镣铐,磨出血来,屎尿都自行解决,循州的天热,人还在外面,味道先传进来,季宏放下筷子,怒喝下人没有眼色,叫人领“太守”去打整形容。
一整桌的珍馐美味没有滋味,季宏让人把菜都倒了,重新整治了一桌上来。
菜好了,人也给洗好了。
柳知行走路一瘸一拐,脚上的铁球重逾五十斤,只有让人帮忙抬着,他才得以来到这里。他的鼻梁已褪去青紫,化作暗沉的黑色,鼻子歪在脸上,让他的面容滑稽又可怜。
“柳大人,新上的果子酒,尝尝?”季宏双手一拍,乐声起,舞女裙裾飞旋地入内厅,柔软腰肢正如风中弱柳,无处依偎地随风摆荡。
柳知行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既不看表演,也不看季宏,专盯着桌上的水晶肘子。
细看之下,他看的也不是那肘子,他的睫毛黑又长,垂下来时,季宏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是恨还是麻木,心里烦起来,一只手掌在桌上猛地一拍。
舞女俱停下来,飞扬的纱倏然失去气流,无力地顺着女子雪白的手臂垂下。
“柳大人不给本将军这个面子,是这些女人姿色粗陋,不堪入目吧?”
柳知行嘴唇紧抿起来。
季宏面皮抖动,叫人进来,下令:“拖去象圈。”
“季宏!”柳知行腿瘸,双肩明显一高一低,强撑着站了起来。
季宏扬起一边眉毛:“太守有何指教?”
柳知行面色难看,急喘半晌,咬牙道:“歌舞好看,很、好、看。”
“哦?”季宏道,“可柳大人一眼也未曾看过啊。”
“……”柳知行浑身发抖,手指在桌面上屈起,一身力量凝在最末一截手指上,指甲内积满了红色。
“还是柳大人眼瞎?可我看柳大人也不瞎,想必还是这些女人无用,无用之人,何必留着。”季宏笑吟吟地吩咐人把舞女们带去象圈,女人们小声抽噎起来,并不敢大声哭泣,进了季宏的后院,她们早已经受够恐惧的折磨,也见够了嚎啕的下场。
越是拼命挣扎,越会死得残忍卑微。
柳知行抓紧自用的一双筷子。他握笔的手从未如此有力过。
☆、惊蛰(拾)
眼前先是一片鲜红,继而归于黑暗,柳知行听见了女人的哭声,伴随剧痛和季宏的放肆大笑。
血流得柳知行满脸都是,他嘴唇不住颤抖,忍过一阵直钻脑仁心的疼痛,耳边响起一阵嚣张大笑。
季宏手中酒杯重重杵在桌上,一脸汗油,大吼道:“好!柳知行,本将军实在没想到,尔等无用书生,竟还有你这号人物。”
柳知行疼得牙齿不住打战,他腮帮咬得死紧,筷子从不自觉松开的手指里滑落,手指发抖,指尖触到湿润。
“放了她们。”
季宏朝手下使个眼色,一手抚在腿上:“那便请这几位,在象圈过一晚。”
“你……”血迅速涌上柳知行的耳廓,两道鲜红血液流了满脸,从下巴滚进颈中,他右手死死攥紧,在獠寨刺杀匪首时温热的血液喷在他手背的感觉让他的左手急剧颤抖。
季宏的声音还在说:“我原想这些女人无用,拖去象圈处置了。既然太守发话,我定不能不给柳大人这个薄面。只让她们去象圈陪着那些巨兽度过一夜,便饶了她们,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太守以为如何?”
筷子坚硬的棱角硌着柳知行的掌心,他视野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的玄色里似有几个暗红圆形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