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他杀不了季宏,筷子不足以致命,他看不见,无法一击致命。他手里有的是筷子,而不是一把利刃。如果这一击杀不死季宏,季宏就会千百倍地报复他,这些舞女,只会死得更惨。
“甚好。”柳知行面皮抽动着答,左手手指松开筷子。他颓然地靠在椅子里,耳朵里一直有杂声,他垂下头,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太阳穴一直突突地跳,他甚至不像是一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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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雨打芭蕉,疾风般出现的一场大雨,仅仅持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在大雨巨大声响的掩盖下,一队三百人悄然掩至循州城东南角坍圮的一段城墙下。荒草从城墙内蔓延到城墙外数十米处,潮热的天气将土壤沤出一股子臭味,经过雨水洗刷,那味道淡了许多。
有士兵在行进中脚下滑倒,起身后觉得手掌里滑腻一片,凑到鼻子旁边闻了一下,登时脖颈中起了一片鸡皮,只将那只手垂着,避免贴在自己的身体上。
那气味是死人堆里冲杀惯了的士兵最熟悉的。
“大人,卑职去探探。”
陆观示意众人停下,在草丛里设伏等待。他的斥候先行一步,起初陆观的视线还能捕捉那人,不到片刻,人影完全隐进草丛,什么也看不出了。所有人都弓着身隐藏在荒草里等待,此前短暂的大雨压制下去的臭味,随气温回升而缓缓腾起。
陆观听见有人呕吐,那是经过压抑的声音,但他听觉灵敏,分辨出队伍里至少有十数人先后都在吐。
城墙毁损之后,没有修补,这一片草长得格外高,其实是因为土壤格外肥沃。陆观一瞬间便想到了,肥沃的原因。
空气里浮动的气味,明显是尸臭。
等的时间越久,众人心里越不安。
陆观回头看了一眼蛰伏在草丛里的士兵们,斟酌片刻,朝近在身旁的许瑞云吩咐:“你去看看,不要打草惊蛇,自己当心。”
许瑞云二话不说,草丛荡开一层波澜。
天空里云层散去,月亮投下皎洁的清辉,很快,许瑞云返回。
“城下有人。”许瑞云压低声音说。
“是守军?”
“不是,是普通百姓,墙下有一片窝棚,临时迁入的循州平民,我们在循州待了这些日子都没有。”
陆观一想就明白了。许瑞云和柳平文在循州探查半月有余,循州城防一直维持在紧张但不紧急的水平,季宏为人残暴,但据说他武艺了得,是以也让他有些自大。且以季宏的身手,从军十数年,只在茂州混了个小官做,四处拉帮结派欺压良民,走的是下三滥的路子。宋州被攻下后,季宏本欲观望,毕竟循州处于大楚最南,朝廷是什么态度真不好说。
在国力强盛时自然寸土必争,如今北面与狄人交战陷入胶着,也许会顾不上循州。
然而营救柳家父子时打草惊蛇了,这条毒蛇如今正在极度的警惕之中。只是陆观没有想到,他会将平民赶到失修的城墙下居住。这样南征军要从这里突入,必然会惊起慌乱,不用多少人守卫,这些住在窝棚里的可怜人,便是最灵敏的警报。
“斥候呢?”
许瑞云皱眉摇头:“没见到,恐怕凶多吉少。”
“你带人先撤,我去看看。”陆观说完,身手敏捷地消失在草丛里。
许瑞云叹了口气,趁大雨好不容易潜到这附近,大好的一次偷袭机会,这下全泡汤了。不祥的阴影笼罩在许瑞云心头:楚军投鼠忌器,正是季宏能够利用的利器。
许瑞云朝离得最近的队长下令,十二人一组循序撤退。等到人都退得差不多了,许瑞云抬头朝城墙方向张望,没见到陆观的身影。
“将军。”手下请示道。
“你们先撤,我在这里等会。”
“你们先走,我等二位将军。”那名手下吩咐完,最后一队人也顺着来路撤退回去。
许瑞云看了他一眼,这名执意留下的小将才十八岁,是循州本地人,唤作李峰,跟家人走散快半年了,当初刘赟的人扮作黑狄军在城里冲杀,他们一家十数口被兵马冲散,再也没能团聚。像李峰这样的孩子,在宋州循州的地界上多得是。
年纪轻,有力气,城里城外都乱,谋生不易,不如投军。
只是有些人投了征南军,有些人投了叛军。
有一次许瑞云见李峰晚饭只得了舔碗底的一层面糊,劈头就是一巴掌,把掌勺叫出去狠狠训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