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_作者:轻微崽子(679)

  “那就是说,如果天亮还不能退烧,伤情就会恶化?”屈肆封问。

  “恐怕会。”军医也不能把话说死,他瞧过许多伤员,所学固能推知一二,也存在例外。

  “有劳二位尽力。”屈肆封没什么表情地说。

  “自然。”军医回转帐中。

  屈肆封一回身,便看见不远处马肃走来,显然军医说的话,马肃也听见了。马肃深皱着眉头,走近屈肆封跟前,“如果不行,找个镇子将陆将军留下养伤,咱们继续北上。”

  “我已加急去信向兵部请示……”

  马肃摇摇手:“等不了了,我们行踪已经暴露,多盘桓一日,多一日同狄贼主力正面对上的风险。幸而坎达英昨日只带了二百余人,真是想不到。”想起昨天来,马肃仍觉心惊肉跳,他两天没睡,眼睛里已经拉满血丝,脸色也蜡黄干枯,带着两天没洗脸的油污。

  “连陆大人也不是坎达英的对手。”屈肆封心有余悸地说,“咱们对上坎达英怕也是……”

  “你忘了白大将军是怎么牺牲的?”马肃压低声音说。

  “说是阿莫丹绒会巫术。”屈肆封道,“假的吧?真有这种邪术,早就用上了。”

  “巫术,我不信。暗算,我信。”马肃眉头紧皱,“既然如此,就以牙还牙。”

  “还是等陆将军醒来,从长计议,不要莽撞,让弟兄们枉送了性命。”屈肆封慎重道。

  “就等到明日天亮。”马肃沉声道,“他这样随军也会耽误伤情,真出什么事情,回去侯爷会扒了你我的皮。”

  屈肆封不怕宋虔之扒他皮,昨日见识陆观与坎达英动了一场手,陆观已是万夫莫当的勇将,坎达英已过六旬,却能重伤陆观,虽然肩膀也挨了一剑,与陆观撕破整个腹部的刀伤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榻上,陆观面如金纸,鬓角凝结的光泽不知是汗还是水,唯独高耸的颧骨烧得发红,嘴唇之中,滚烫的气息伴随拉风箱的呼吸声进进出出。

  他眼珠在薄薄的眼睑下急速滚动,像是在梦中也在拼命奔逃。

  后半夜露水深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将榻畔拖在地上的被褥浸湿成深色。

  军医才打了一个盹,半梦半醒间睁眼,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啊”了一声,满头冷汗地回过神来:“将、将、将军,您醒……醒了。”

  “取笔墨来。”陆观沙哑的声音,就像是在他的嗓子眼里按进一把沙子,用力摁搓挤压发出。

  军医去桌上取来纸笔,站在榻边,有话要说。

  陆观探着头看了一眼,说:“请你帮忙,把凳子搬过来。”

  接过军医搬来的矮凳横在腿上,陆观坐起身,腹部的剧痛令他脸色发白,但他眉头也不曾稍皱一下,他双眼明亮,在昏暗的帐篷内目光如炬。

  陆观的手发抖,展开纸,平铺于凳子上,落下的笔在纸上氲下一团指甲盖大的墨点。陆观呼吸一窒,将纸揉了,问军医有没有炭笔。

  “有,卑职自用的。”

  炭笔落在纸上,摩擦声沙沙作响。

  军医点亮第三根蜡烛,直起身,正要开口时,听见陆观说话:“等我写完这一点。”

  军医有些着急。

  陆观仿佛察觉到他的情绪,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缓慢地写字,尽全力将每一笔都写得平整流畅。

  半张纸上铺满了字。

  陆观停下来休息了两次,每当他闭上眼睛,军医都忍不住要出声,怕他又陷入昏睡,但他每一次只是用手指在榻沿上轻敲两次,告诉军医他还醒着。

  这次陆观休息得久了点。

  “将军……”

  陆观睁开眼睛来,他出气时青筋布满脖颈,鬓边的头发被汗水浸得发亮,他眼白里黄红色的斑块交织,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快写好了,你放心,我醒过来,就不会再昏睡过去。”陆观强撑着精神,搁笔后,让军医看。

  军医:“???”

  “会看得出手抖吗?”

  虽是炭笔写久,笔迹却十分清晰,横平竖直,转折如钩,锐意锋利。

  “看不出。”军医老实道。虽然信上的内容纯属扯淡,军医还是有一说一。伤兵坐在一起最喜欢闲扯,否则身上的伤痛难以忽视,有时候痛得都不想活了。这军医跟着征南军南下,如今又跟着征北军北上,知道陆观的信是要捎到南州给那位看的。

  “那就好。”陆观把信叠好,让军医取来他的一个包袱,把信珍而重之地以手指头推进封套里。做完这些,陆观才看着军医说:“你看看伤口是不是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