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存芳一振衣袂,抖开他的手,顺带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只要一想到近来的这一团纠葛和乱麻,有一半是这人从旁煽风点火、有意给他招惹来的,对着这张脸就免不了来气。
一听对方即将远辞,这份怨怼倒是悉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等到一干人等拾掇着要出门了,恰巧有人叩响了侯府的大门。
门一开,先闻其声:“黎哥哥!”
一团人影从眼前闪过,直直扑向了薛黎。
因薛黎身量有限,这一次聂玧抱到的不是大腿,是腰。
“阿玧,你怎么来了?”薛黎面露惊喜之色。
薛存芳若有所感,抬头望去,聂徵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阿玧吵着要来找你们一起游灯会……”
“是吗?”薛存芳轻哂一声,不置可否。
晏平澜眉心一蹙,随即反而眉开眼笑,主动凑过去和聂徵说话:“没成想此次回京,还能与齐王殿下这样的人物把臂同游,实乃鄙人三生有幸。”
聂徵恍如未闻,在其余人都觉得眼下这个情状不对劲的时候,方才舍得将目光从薛存芳身上挪开,却也不看身畔的晏平澜。
“晏虞侯……”他垂下眼沉吟了一声,“原来你还滞留在京城。”
晏平澜仍是笑吟吟的,“呵,殿下此言有谬,只需在路上日夜兼程,不出半月便可抵达安南,怎能说是‘滞留’?”
“毕竟,存芳不舍得我,我又怎舍得轻易离存芳而去?”
说着回头往薛存芳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薛存芳又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冷哼一声,只觉这二人莫名其妙,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机锋,兀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存芳!等等我——”
从年前的冬至日起,宫城门前、正对着宣德楼的地方就在筹措着搭建“彩山”的事宜了,而今正当街巍峨耸立。此彩山张灯结彩,灯笼皆以彩带结扎,重重叠叠,堆积如山。灯光辉映之下,金碧交射,一片锦绣灿烂。
彩山下的御街上,设置了路、台,差遣了宫中的教坊表演百戏。而御街的两廊上,又有各类民间艺人的表演,有的演出踏索、上竿,有的表演口吞冷剑、药法傀儡,有的卖说五代史,有的吹奏箫管……喧闹之声,声传十里。*
此间今夜热闹非凡,来往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平素被拘役在闺阁里的女子纷纷出门夜游,衣罗绮,施香粉,行经时便带来一片衣香如阵,鬓影如云。
虽是有意乔装微服,但他们三人走在一起着实太过惹眼,有不少胆大的女子朝三人抛掷香囊、手帕……为便宜行事,他们只得从路边买来兽面遮掩。
走出一半,蓦地发现有人缀在后面没跟上,薛存芳回头看去——
“晏叔叔,听说你武艺高强,神通广大,是不是能‘嗖’地一下,像这样——一下子飞上去!”虽是第一次见晏平澜,但聂玧毫不怕生,连比带划,兴奋地问个不停。
“那是自然!”
“那晏叔叔,你去比一比,赢个彩头回来,好不好!”又推搡了一把薛黎。
薛黎也跟着附和,面具后一双大眼睛闪动着,眼巴巴地盯着晏平澜,“晏叔叔,我也想看。”
原来是路边有人用棘刺围起来了一个场所,内设数十根长竿,高十丈,以彩带结扎,各种纸糊的百戏人物悬于杆上,随风摆动,宛如飞仙。
老板放了话:若是有人能攀上竿顶,便送上一盏价值不菲的“无骨灯”,这灯也不知如何制成,竟是没有骨架的,浑圆的一个,形如一个玻璃球,晶莹剔透。
晏平澜给撺掇得跃跃欲试,有意卖弄,足下轻点,飞身跃到了台上,一把揭下了自己的面具。
薛存芳停驻脚步,正待旁观晏平澜如何大展身手,猝不防叫人给拉了出去。
那人一路带着他轻车熟路地穿过街头巷口,来到了里面的一条巷子,此处比之外面要安静许多。巷子里有一个卖灯笼的小店,按照上元节的老规矩——买灯,需得先猜一个灯谜。
聂徵轻易猜出谜底,从琳琅满目的彩灯里选出了一对宫灯。
他执住一只,将另一只送到薛存芳面前。
薛存芳仔细看去,这显然是一只江南制式的宫灯,以五色琉璃为灯架,其上画的……有一只小舟泛波湖上,舟上端坐着一位白衣公子,和一位拥楫而歌的船夫。
再看聂徵的那只宫灯上,白衣公子将一面锦缎披面披在了船夫身上,二人的姿态看来无比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