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存芳目不能视,四下的声响又交杂成一片纷乱,全然失了方向和分寸,不得不成了累赘,聂徵带他到角落藏匿,柔声安慰道:“存芳,你在此躲好,不必担心。”
薛存芳此时更为对方忧虑,“你多加小心。”
聂徵从护卫手里接过刀,拔开刀鞘走了出去。
一则是聂徵确有武艺在身,可为助力,二则这些刺客的目标应当是他,他这么光明正大地暴露出去,他们的注意力便只会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没有料到的是,这当中竟有人偏偏盯上了薛存芳,绕到后面悄无声息地逼近对方,等薛存芳察觉到时已来不及了——耳畔响起比箭矢来得更为凌厉迅疾的破风之声,是刀!
他后退一步,已来不及退到被波及的范围之外,然而阖眼等上片刻,分明听有利刃刺破衣衫、扎进肉体的声音,那一刀却迟迟没有落到他身上,四面随即响起几声惊呼。
薛存芳周身一震,忙上前一步,接住了一具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伸手去触及到了一片温热黏稠的液体,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阿徵!”
聂徵的这一场大梦实则还睡得不错。
起初是疼痛难忍的,微一动作也牵扯伤口作祟,何况伤及心肺,咳喘间止不住有血丝渗溢,他感到周身的温度和精力也随失血不住向外流失,使不出一丝力气,连睁开双眼也成困难。有人陪伴在他身侧,一声一声呼唤他的名字,他隐隐知道那人是谁……疼痛似乎由此消解了几分,那人小心翼翼地揽住了他,攥紧了他的手,骤然有几滴灼热的液体溅上了他的手背,他勉力动了动手指,却抬不起手去抚摸对方的面容。
后来有人来为他疗伤、上药、包扎,那人的伤药似乎极为管用,不出几日,疼痛感便渐渐平息了。
浑噩间他又有心思忧虑起来。
那人以指腹细细抚平他紧拧的眉头,耐心地给他一一交代。
“你放心,那天其他护卫及时赶到,我没有受伤,那些刺客也都被抓起来了。”
“‘明衣钦’的少钦已审问过了,那些人是武阳王的余党。”
“唉,”那人叹了一口气,“怪你太傻,为何老是揽这些招人恨的差事?”
“也怪我……”
“阿徵,你可要快点醒来……”
“你若醒来,我就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答案……”
聂徵睁开眼时,身侧却是空无一人。
他费力地撑起身子,于床侧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原来做梦比清醒快乐。
他牵动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然而梦总是会醒的。
他没有向任何一人问起薛存芳的去向。
彼时薛存芳正立在城郊的杨树下。
这位公子锦衣华服,衣衫纤尘不染,貌比宋玉,面容于日头下瑰逸如有光,其手执一把折扇,一舒一收间平添风流意态,路过之人皆对其频频侧目,他只作不知。
一辆马车自城门口缓缓驶来,车夫纵马长吁一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车帘自内中被人掀起,孟云钊在其后探出脑袋,笑道:“我来接你了。”
薛存芳抬眼看去,其目流转间,顾盼有神。
下人们都觉得奇怪,哪怕是往常再小心谨慎之人,也忍不住要和其他人凑做一堆偷偷议论一番。
——奇怪,那位美貌的盲眼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另一位大人既不问人,也不问责,只是从晌午醒来,不顾重伤初愈就走了出来。
——公子一直坐在天井的那把秋千上,往常薛公子最爱坐在那儿等他。
——薛公子去哪了?
——不知道。
——薛公子会回来吗?
——唉。
众人发出了一径的叹息。
聂徵亦不知道,他只是在等。
等到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又等到月挂中天,清辉如雪。
脚下的影子从一边辗转至另一边,静默地与他相伴。
孟云钊一路凝视了薛存芳有多久,这人就出神了有多久。
半晌,他终于出声打破沉默,道:“你在想什么?”
薛存芳没急着将自己从思绪中拔出,而是慢悠悠地回过神,好一会儿才答道:“聂徵。”这个答案给得极坦然。
“你还在担心他的伤?”孟云钊道,“放心,有我的医治,他已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