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如此,我又怎能轻易放心?”薛存芳摇着头道。
“怎么,”孟云钊挑了挑眉,揶揄道,“见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感动了?”
“他为我连命都不要……”薛存芳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反问道,“不是自然的吗?”
“你这人……”孟云钊愣住了,又瘪瘪嘴,“脸皮真厚。”
他自幼熟知聂徵,早知以聂徵一贯的性情,不动情则矣,一朝倘若真的动情,顽石开窍,只怕是心如匪石,不可转也,只是他从前没有料到,这人会是自己罢了……
薛存芳垂下眉眼,沉吟道:“我只是没想到……”
孟云钊道:“什么?”
薛存芳一时没说话,伸手自眼角轻轻抚过。
没想到自己竟会为聂徵而害怕,而落泪……
他沉吟道:“自小到大,或为皮囊,或为身份,或是虚情,或是假意,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追逐爱慕我之者大有人在,如恒河沙数,往来不绝。”
孟云钊点点头,不得不承认:“你所言不差。”
薛存芳低声道:“千万人之中,唯有他的目光……最为打动我。”
“不是因他像聂昕吗?”孟云钊疑惑道。
“他与聂昕,大不相同。”薛存芳自陈道,“此前,是我在自欺欺人了……”
“你看中这人自然不同凡响,”孟云钊拧起眉,思忖道,“他是大名鼎鼎的齐王,当今天子的亲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七珠亲王。”
“他的皇兄不会放过你,”孟云钊压低了声音警告,“不也逼得你连解药都不能用,方才来见了齐王?”
先前薛存芳两次病发下来,累得双目失明为真。回北地的路上,这人特意上药王谷拜见,适逢他爹在谷中,不必等孟云钊出手,三下五除二就研制出了解药。只是薛存芳当时不肯立即用药,还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孟云钊陪他演一出戏,助他见齐王最后一面……
“是了,你不是说,只见齐王最后一面吗?”
“皇上的话说动了我,他说得不错,聂家或许于薛家有所亏欠,聂徵却不欠我什么,恰恰相反,他还是于我有救命之恩的恩人,没有他,何来今日的我?聂徵这人我清楚,数十年来如一日,勤勉自持,供奉己身,为君为民……我自来看不惯他,因他与我截然不同,”薛存芳道,“但我……佩服他这样的人。”
他自顾自问道:“我要成为齐王殿下一生的污点吗?”
不等孟云钊反应,薛存芳又道:“但我想明白了,他已是这样的人,太累了……我不愿让他一人如此度过一生。”
孟云钊了然道:“你后悔了?”
薛存芳摇摇头,“几日前我就想明白了。”
“我不会抛却他。”他沉声道。
孟云钊一愣,瞪大了眼,“那你跟着我过来干嘛?”
“累你白跑一趟,”薛存芳拍拍他的肩,轻快地笑道,“送你一程。”
“薛存芳!”孟云钊气急。
车帘卷起又落下,在空气里掀动一层清浅的涟漪,车内转眼只剩了孟云钊一人。
“说了这么多,怎么就是不愿意承认……”孟云钊自言自语嘟囔着,“老树开花,对齐王动了真心。”
薛存芳回到府上时,看到的便是聂徵独自坐在秋千上的一幕。
下人们见了他个个面露惊喜,欲要开口呼唤,他忙竖起一根手指送至唇边,示意众人噤声,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聂徵身后。
月光在地上分明映出了他的影子,也不知聂徵独自在此想什么,竟半点没察觉。
又不知这人在此等了多久,肩头上覆满了落花,薛存芳伸手一一拂落。
聂徵若有所感,身躯微一动,薛存芳已踱步走到了他面前。
他抬眼直直看来,整个人怔忡了。
薛存芳道:“抱歉,我回来晚了。”
聂徵痴痴地呆望着他,目光一瞬不瞬,仿佛只是错过一眼这人就会于眼前烟消云散。
薛存芳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是一把折扇。
他在聂徵面前徐徐展开了扇子,扇面上的内容随之显露出来。
“你……”聂徵没想到,薛存芳竟随身带着这把扇子。
“阿徵当初为我在这把扇子上提诗时,虽写得一手好字,却不解此诗中情意,”薛存芳抬眼看他,目中盛满一脉盈动而温柔的月光,他问,“而今,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聂徵答道,一双眸子里有钻碎的光芒闪动,与水光相近,叫薛存芳生出“这人莫不是要哭了?”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