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素做些什么?”
侍从如实答道:“近些日子在抄经。”
冯怀素谢过侍从,在门前站了好半晌,终于轻轻推开了门,门内的崔昭灵的确如侍从所说正在抄经,只是侍从并未提及,他是在刺舌血抄经。他怔愣了许久,开口时嗓音已哑到自己都难以分辨:“你这是在做什么?”
“某此生有负于舒恩,为他抄三百卷《药师经》,愿他来生所愿皆可偿。”崔昭灵笔下一顿,发觉这声音听着并不熟识,才抬头看了一眼,眼前却是个他不想再见的熟人。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是不大确定道:“冯侍郎?”
“某已经辞官了。”
崔酒不解:“好好的,怎么辞官了?”
“两个月前,百夷使者来京,赠了某一坛美酒,说是鬼辅特意嘱咐的。”冯怀素缓步走进堪思居内,将一封书信放在案几上:“这一坛酒足足叫某醉了三日,饮尽之后,坛底封着一封信,乃是蓝舒恩所书,说是以此酒做赔,抵当日那坛状元酒。”
崔酒眼睫颤了颤:“舒恩给你写信了?”
“是,前因后果,我全已经知晓了。”冯怀素声音很低:“昭灵,蓝舒恩说如今舍岈性命无虞,但仍未痊愈,他尚不能离开百夷,当日他实在气急,话说的太重,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若有机会,他仍盼着能再见你一面,与你把酒言欢。”
崔酒的神色中浮现出一丝迷茫:“真的吗?”
“信件为证,昭灵可自己看。”
崔酒犹疑着放下手中沾血的紫毫,拆开案上那封信,他仔仔细细读了两遍,喃喃道:“是舒恩的笔迹,是舒恩的语气……舒恩没有归罪某……”
“如此一来,但愿你心结得解。”冯怀素轻轻按下他攥着信件的手:“当日之事,百夷之事,归根结底,错全在我。前尘旧梦,匆匆而过,我不能指望你全忘了,我更怕你全忘了。某退了与幼宁的婚事,亦没有妻妾,某心悦你,只心悦你。昭灵,对不起。”
崔酒笑了,笑着笑着忽而失声痛哭起来。窗外榴花照眼,夏日正盛,南疆六年蹉跎,他最终还是等到了这句对不起。
第29章 番外·风细细,柳斜斜
风细细,柳斜斜,东风吹拂行人老,烟雨桃花堤。玉京多植桃李,桃又比李多,每年三月,满城飞花落不尽,春水点红雀衔枝。崔谬微微掀了车帘,崔酒乖巧地坐在他下首,他到底年纪还轻,一副少年心性,初来玉京,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趁着崔谬掀帘的功夫偷偷抬眼向外地望了一眼,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致。
崔谬发觉了他的小动作,却并不戳破,反而问道:“江南风光与玉京景致,你更喜欢哪一个?”
崔酒想了一会儿答道:“侄儿还是更爱江南一些,江南闲适,来了玉京,以后恐怕便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了。”
崔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倒是猜猜我为何要你此时入京?”
崔酒心中早有猜测,却仍装作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小心试探道:“功成名遂身退,叔父可是要行最后一步了?”
“看来没白教你。”崔谬微微赞许地看着他:“你不擅诗词,不必非要参与科举,我安排你先从九品校书郎做起,主要负责校订抄录国史。再两个月会将你放到太子长史的位置,之后的路怎么走,就看你自己了。”
在校书郎的位置修订了两个月国史,他对于朝堂内错综复杂的陈年旧事算是有了些了解,某些禁忌深铭于心。之后一如叔父所说,将他引荐给太子之后,就被调转到了太子长史的位置上。
辜涣本是平民出身,性情温和,为人体贴随和,并不难相处,他与太子关系不远不近,更因为世家之首的出身,使得这份关系有两分扑朔迷离。崔酒倒不觉自己在东宫地位尴尬,他本来就不求与皇帝亲近,只求尽到臣属应尽的本分,处理某些与世家相关的事情上,辜涣同样是离不开他的,如此,维持着一份平平淡淡的君臣关系也就罢了。转过年关,辜涣将他提到了太子通事舍人的位置,品级上和他的伴读平起平坐,其中除了对他的嘉许之外,不乏安抚世家之意。
崔酒唯一的烦心事大概就是身后总跟着一个阴魂不散的冯逊,简直像是背后灵。他们两个彼此看不对眼,每每谈及政见总有三分火药气,论及人品更是相互看不上,崔酒觉得冯逊骄狂轻浮,冯逊觉得崔酒暗藏机心。
今夜轮到他两人同在东宫值夜,辜涣临走之前颇为担忧地看了看两人。崔酒面无表情地送走了太子殿下,一头扎进了案牍里。忙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抬眼就看见冯逊闲闲地捧着一卷棋谱,自己和自己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