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仪式按照殷怜生的性子,删繁就简,但也花了大半日才结束,就在殷怜生走下祭坛准备回程的时刻,唐景虚忽然站了出来,上前几步,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一本折子,面容肃穆,朗声道:“吾皇在上,臣唐景虚,斗胆妄言,誓解腰下剑,为君斩虎狼!”
唐景虚这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时之间祭坛下众臣皆是满面震惊,震惊过后紧接着便是满眼赞誉,唐老将军和柏舟则一脸茫然,完全闹不明白唐景虚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是为哪般。
良久的沉寂过后,殷怜生微眯起眼,面无表情地和唐景虚对视,开口声音凉得仿若地狱深处游走的鬼魅:“你什么意思?”
唐景虚如若未觉,将手上的折子又往他眼皮子下送了送,道:“臣一宿卧榻难眠,辗转之际不免思虑甚多,恍然惊觉,豫乐国五年前突然发难与沧浪族的造次未免过于凑巧了,况五年间我们打了无数场,遇上的竟多是老弱病残,且豫乐国每每皆是三鼓而退。臣疑虑,边境堪忧……”
“所以,你自请戍边?”殷怜生定定地看着唐景虚的眼睛,随即,未等唐景虚答复,殷怜生便俯身凑到他耳侧,一字一顿地用仅此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唐景虚,你想都别想。”
唐景虚低声一笑,不用想都知道此时身后那些大臣脸上会有多众彩纷呈,殷怜生这样的态度倒是完全不出乎唐景虚的意料,他的占有欲在唐景虚面前表现得算是明显了,但始终还是不会摆到台面上来,唐景虚虽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在众人眼前,他的表面功夫素来做得很足,由此,唐景虚才故意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
胤国为众国翘楚,一直以来都是众矢之的,奈何胤国国力强盛,加上赤诚军存在,众国便始终停留在虎视眈眈这一层面,豫乐国的试探,无疑是一种煽动,那些躲在阴暗角落的国家对这片沃土觊觎已久,这五年来的蠢蠢欲动众人也都看在眼里。
新帝即位,最关键的便是安民心、固国土,即便是殷怜生,也不可能无所作为,那么,在唐景虚想来,这时候把自己推出去,于公于私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殷怜生答应与否,他压根就不在意,反正行囊他都连夜收拾妥当了,等回了家,知会爹娘一声,拍拍屁股就走人,届时他人远在千里之外,等殷怜生回过神来找不到人也晚了,就算一纸皇命送到他手里,他也有胆子来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听到唐景虚的那声低笑,殷怜生的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他直起身,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径直绕过他向前走去。
“陛下,臣的折子,您不看看吗?”唐景虚身形未动,说话声不大,却稳稳当当地飘进了殷怜生的耳朵里,他身形微微一顿,并没有止步,唐景虚便自顾自翻开了奏折,“明月夜,犹难寐。臣心不识君行,将心却当拏云。幽寒独坐闻折柳,无感无伤却眉愁……夜月明,寐难犹。与君共赏花开期,与尔共饮朝夕阴……皇恩且浩荡,唯愿垂丹青。”
唐景虚的声音裹挟着祭天坛上的冷风,一字一字地冲进殷怜生的耳朵里,他的脚步早已不自觉停住了,那沉沉的话音缥缈散落,不知是什么,无形之中碎了一地……
“皇上,臣附议!”不知是谁被唐景虚的一腔肺腑之言感动得稀里糊涂的,忍不住大吼出声。
“臣附议!”……紧接着又有附议声次第响起,唐老将军怔怔地看着自家儿子,还凌乱在那“垂丹青”的余音回响中,迟迟不能回过神来。
柏舟被身旁吼得起劲的某大臣的破锣嗓子震得耳鸣,默默堵住耳朵,满脸复杂地看着唐景虚,暗自琢磨跟着唐景虚一起远走边疆以逃过柏尚书的催婚能有多大的可能性。
这现场反应倒是有些出乎唐景虚的意料,折子是他昨晚费尽心思糊弄出来的,一方面把殷怜生对自己的那般情谊强扭成了美好的君臣之谊,另一方面表明了不畏生死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反正就是要逼一逼殷怜生,也膈应膈应他。
未曾想,殷怜生转过身来的时候,唐景虚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舒坦,只见他两眼眼角微红,一言未发就让在场众大臣一律沉默了,他目不斜视,直盯着唐景虚的脸,抬脚一步步走近。
眼见殷怜生走到面前,缓缓弯下腰,九旒珠打在唐景虚额上的同时,一小滴晶莹的液体滴落到他眼角处,顷刻间滑入鬓角,消失无影,淡淡的痕迹唯有眼尖的柏舟看到了,不免吓了他一跳,而那滚烫的触觉却让唐景虚呼吸一窒,与殷怜生对视的眼眸不由恍惚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