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奏。”
殷怜生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可听在众人耳中,竟像是一潭寒池,未起波澜,却冻人心骨。
于是,得了圣谕的唐景虚带着柏舟第二日正大光明地往西北边疆走了。
隔了大半个山河,没了唐景虚的皇城便成了个偌大的冰窟,殷怜生被冻在其中。因为他知道,唐景虚迟早要回来,所以他甘愿冻在这里,做一座外表精致的冰雕,撑着这注定破败的山河。
大限不知何时将至,殷怜生站在皇城城墙之上,望着梦境中唐景虚倒下的位置,沉默许久,微微偏过脸,目光落到那支利箭横空出现的地方。
那里……那人……是谁?
一别四年,期间,唐景虚给殷怜生写过不少的信,无非都是一些正经的军务,寥寥几句,极其敷衍。
可这一日,提笔的时候,唐景虚不经意看到了手边的剑,这是前几日他去镇上闲逛时,撞上给他锻造了赤诚剑的故人,从那故人手里硬抢来的,这是一柄软剑,剑身极薄,与赤诚一样,都因着故人的品味打造得十分简洁,不带丝毫繁缀,仅刻着“饮恨”二字,一眼看着清明,不知为何却突然让他想到了远在皇城的殷怜生。
说来,不知他是否还有练剑,他那样的天赋,若是有心,学起来该是游刃有余,可寻常的铁剑拿在他手里似乎怎么都是不搭调的,倒是这“饮恨”,好像很适合他,他那种面上温润内里冷清的气质就合该配这样一把剑。
这么想着,唐景虚脑子一热,破天荒头一回在信上写了些军务之外的琐事。等信和剑一并寄出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按了按莫名跳得厉害的眼皮,正犹豫着该不该快马加鞭把信追回来,柏舟就忽然闯了进来。
“怎么了?”看到柏舟极其难看的脸色,唐景虚皱紧了眉,“这回是烈鹰还是沧狼?”
柏舟面色沉沉地低声道:“景虚,皇上来信,命我们即刻回去。”
“理由。”唐景虚心下顿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四年来殷怜生第一次提出这句话,而且柏舟的反应明显不对劲。
柏舟哑声道:“芷阳郡主病逝,唐老将军伤心过度卧病在床,景虚,你……”
柏舟话还没说完,唐景虚已经冲出了帐篷,他叹了口气,准备等把一干军务安排妥当后再回去。
唐景虚不眠不休赶回唐府的时候,唐老将军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他愣愣地走到床边,瞪大了眼看着床上的人,怎么都无法将这个形如枯槁、面容憔悴的老人和记忆里他那个总是精神奕奕、动不动就暴吼着动板子的将军爹联系到一起。
像是感应到了儿子的归来,唐老将军费力地撑开眼皮,一双眼睛浑浊不已,他似乎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吃力地微微转动眼珠,想要看清身前模糊的人影。
唐景虚握住了唐老将军枯瘦的手,心头像是悬了一把长刀,一下一下来回切割着他的心脏,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大块铅,用尽全力才勉强发出一声极轻的“爹”。
唐老将军感受到了唐景虚掌心传来的凉意,也听到了那声轻唤,微微扬起嘴角,眼角却淌下两行泪水,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地说道:“儿啊,你是胤国的将军,是赤诚军的将军,是唐家的将军,不论是为人臣、为将领,还是为家主,爹知道你都能做好。唐景虚,你要记住了,我们唐家,现在就在你手中了……”
“是,爹。”唐景虚点点头,抬指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泪痕,强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
“没什么好难过的,臭小子,我和你娘可烦你哭鼻子了,你要好好的……”唐老将军跟着笑了笑,望着唐景虚的眼眸一点点失去了光彩。
唐景虚撑了多日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他浑身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在空荡的房内低声哽咽,紧握着唐老将军的手,另一只手掩住了双眼,在黑暗中放任眼泪肆意横流。
门外,殷怜生背靠着墙,手上捏着唐景虚的来信,抬眼望向天上落不尽的无声细雨,良久,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收入衣领间,微微侧目在屋内人的身上流连了一圈,抬步离开了……
当夜,皇城著名的花柳巷中,一颗人头从一扇半开着的院门中滚出,紧接着,院门被人从内拉开,一名美艳的女子走了出来,回头望了眼满院的尸体和一地的血泊,抬起指尖捏着的一块令牌,掩嘴轻笑了一声,只见她吹了声口哨,随即从天边飞来一只黑鹰落在她肩头,她在鹰腿上绑了个小布条,笑着摸摸鹰头,道:“赤诚军怕是赶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