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的话宛若无形的利剑,将应烜的心扎得千疮百孔,他面色霎时苍白,脚步踉跄着后退,抬手撑在井沿稳住身形,下一刻,却还是颓然跌坐在地,他挥开欲上前搀扶的内侍,绝望地合上眼。
红袖说得没错,他不能不认……
良久的沉寂过后,唐景虚将应离从地上拉起,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想见你的,不是宣太后,是虞安临。想必昨夜她便知道你回来了,今夜她一定会再出现的。”
应离点点头,神色平静了不少。
“走吧。”唐景虚看着满面凄怆的应烜,眼前浮现当日街头那个沉稳却带着灵气的少年身影,心生感叹,一直以来,他背负的太多了。
正要离开掖庭宫,却见殷怜生望着再次被青石板盖上的井若有所思,唐景虚轻叹声气,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怜生,你怎么想?”
殷怜生:“我觉得,虞安临更像是来复仇的。”
“何以见得?”
“宣太后斩断了她的半个手掌,她亦为之,宣太后双眼被剜,髌骨似也被剔除,想来是要将宣太后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尽数奉还。”殷怜生回身看了眼虞安临被抬起的尸骨,偏过脸看着唐景虚,面色深沉,“只是徒儿想不明白,为何她十年都没动静,会在四个月前忽然出现。”
唐景虚垂眸沉思片刻,道:“或许,是四个月前,她才有了这个机会。”
殷怜生:“师父觉得是谁?”
唐景虚摇摇头,望着前方的人影,沉声道:“不好说。”
入夜时分,众人来到昭和宫,宫院内的闲杂人等已经被尽数遣走,正对池塘的那扇窗子上的黄符也都揭掉了,宣太后服了安神药,正沉沉昏睡着,几人在宣太后宫内站定,静静地等待虞安临的到来。
子时。
飒飒寒风自池塘的方向吹进半开的窗子,淡淡的兰香混杂着潮湿的气息在室内蔓延。
众人紧盯着那扇雕花木窗,兰香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甚至让人产生了窒息般的难受。
虞安临来了,可窗外始终没有动静,唐景虚拧紧了眉头,与殷怜生对视了一眼,担心虞安临会不会有所顾忌,才迟迟不愿入内。
忽然,一只残缺的手掌蓦地探进了窗子,手腕无力地搭在窗沿,水珠顺着惨白的手掌滴落在地,“哒哒”“哒哒”,应离挣扎着走近一步,轻唤了一声:“临娘。”
话音落下,漫长的沉寂过后,那只手慢慢缩回窗外,兰香霎时淡了不少,窗外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阿离,你背过身去,捂住耳朵,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转过来,给临娘一炷香的时间,好吗?”
“好。”应离依言转身捂住了耳朵。
下一刻,窗子 “砰”地一下被重重推开,残缺的手掌再次搭上窗沿,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一点点从窗下探出,曾经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可怖,双颊深深凹陷,那丢失了双眼而空洞的眼睛直视着宣太后的方向,她慢慢从窗口爬入,完全不在意唐景虚等人的视线,惨白的脸上挂着一抹安然的浅笑,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拖动着动弹不得的双腿,向宣太后爬去,所过之处,留下黑色的水渍。
“临娘,你……要做什么?”应烜肩膀轻颤,怔怔地问道。
虞安临动作一顿,没有回答,那抹浅笑凝固在嘴角,她不再哼着小调,却仍执着地向宣太后逼近。
应烜“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低声乞求道:“临娘,她活不久了,放手吧,一旦沾上人命,我们保不住你。”
“我知道的,阿烜,你让他们来,是为了能让我转世,我不杀她,只是,她还欠我一样东西。”虞安临轻声说道。
应烜攥紧了拳头:“她还欠你什么?”
“舌头。”
第30章 真话
红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嘴角蓄着一抹安详的笑意,她白皙的脖子上横着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把匕首似是刚刚磨过,异常锋利,她只是轻轻一划,就倒下了,殷红的血从伤口里不断流出,顷刻间染红了宣太后床榻下的凤飞锦纹绒毯。
红袖甘愿用自己的一条命,留下了宣太后的舌头。
“愚忠。”虞安临轻叹了一声,空洞的眼里幻化出一对眼睛,那双眼眸里天生浸染着温婉,这样的女子,确实很容易让人交付真心。
虞安临站起身的功夫,俨然恢复成当年的模样,身上穿着虞国皇族长裙,宽大的袖口点缀着墨色的凌云花纹,一条玉带自腰间环过,绕着双臂,在风中摇曳,青丝绾起,斜插着一支精致的玉簪,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地抹灭了面对宣太后时刻意的丑恶,她依然是矜持高贵的虞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