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太子受了红心印后双手平举交叠置于额上,缓缓俯身叩拜,就在贴地的那一瞬间,唐景虚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他面上明显流露的深深厌恶,霎时瓦解了先前的秀雅温润。
唐景虚不免腹诽:这胤国太子当得有这么不甘愿吗?
册封礼毕,太子起身转向祭天坛下众人,众朝臣叩拜,唐景虚一抬眼,撞上了少年深邃的眼眸,少年淡然一笑,唐景虚微微颔首,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真要说来,这位太子爷的太子之位完全可以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胤国皇室素来子息薄弱,此任胤皇又一心国事,登基二十年,后宫除了皇后,仅有两名妃子,殷瑾沅已年过半百,膝下却仅育有三位公主,本也有皇子二人,可大皇子出生未及百日便不幸夭折,二皇子长到十五,聪慧仁心,本要入主东宫,却在两年前也因病落了个痴傻。
眼看皇室后继无人,众大臣急了,三天两头上书恳请皇上填充后宫,压力之下,殷瑾沅无奈,好歹是立了几名贵人,可殷瑾沅到了这个年纪,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儿子来,偏生皇帝不急,太监急,跟在殷瑾沅身旁伺候了数十载的忠心太监刘公公猛地想起什么,小碎步跑到他案前,大呼:“皇上,您还记得当年柳映河畔的水月姑娘吗?”
殷瑾沅执笔的手一抖,一大滴墨汁滴在奏折上,这才想起十三年前,他微服私访到了胤国边境,在与沧狼一族地盘相隔的柳映河畔遇到了一位宛若天人的女子,一见倾心,那姑娘心思单纯,也被殷瑾沅的不凡仪表与谈吐所吸引,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半个月后,女子便有了身孕,殷瑾沅也到了回宫的时候,正欲表明身份将她带回皇宫,不料遇刺,那行人似是谋划已久,胤皇身边带着的人并不多,很快便落于下风,危急逃亡的途中,水月走失。
回宫后,殷瑾沅自是派了众多人马前去找寻,却始终无迹可寻,加上国事繁重,水月的身影逐渐淡在了殷瑾沅的脑海里,此刻经刘公公一提醒,当年的柔情蜜意霎时袭上心头,不免想到,水月若是躲过一劫,那孩子也有十二岁了,不知他的皇儿是男孩还是女孩,思及此处,他心里生出了满满的愧疚之意。
见殷瑾沅面露苦涩,刘公公安抚地笑道:“皇上,水月姑娘还活着,三皇子殿下也平安长大了,奴才昨儿得到消息……”
第二日,一大队人马奉皇命自皇城而出,向西部的一座小镇奔去,为首的便是唐将军府上年仅十五岁的独子唐景虚。
连日奔袭了七日,众人抵达胤国西部边陲的洛峡镇。
眼过之处,尽是黄土风沙,屋舍稀疏、破败不堪,沧狼族的地盘与洛峡镇相隔不过数百里,镇民们虽极少受其骚扰,但在水源等方面争不过那有天生优势的蛮族,只能勉强过活,个个面黄肌瘦,便是幼孩脸上都隐约染上了风霜。
皇城人马的到来,不免在这荒芜的小镇上激起了莫大的水花,镇民们个个面露惊恐,紧闭着门,缩在家中瑟瑟发抖,生怕被拉去当壮丁。
唐景虚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身旁的士兵,径直走向最近的一扇屋门,抬手轻轻一敲,屋主登时打了个哆嗦,想来是躲不过,便把心一横,安抚了妻子两句,壮着胆子开了门,对上唐景虚含笑的眼,恭敬地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小官爷有什么事吗?”
“冒昧打扰,在下想向大哥打听一下,洛峡镇内可有一名唤‘水月’的女子?”唐景虚拱手回礼。
“水月?”屋主愣了一瞬,眼神飘忽了一下,嗫喏道,“没……没有,镇上没有这个人。”
唐景虚这人,自小便很懂得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屋主的口是心非,他这个反应倒是恰恰说明他们没找错地儿,斟酌了一会儿,唐景虚转而看向躲在屋主妻子身后的孩子,唇角微扬:“弟弟想不想去城中的私塾上学?”
那孩子约莫十一、二岁,长到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在他尚浅的人生阅历中,门口这人是他见过的第二个天仙般的少年,眼前人虽和他大哥完全不同,但他们两人从头到脚,甚至而言是从内而外,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那是与这落魄的边陲小镇格格不入的气质,这一刻,孩子顿悟,他的大哥,果然不会屈居于这腌臜的洛峡镇。
与此同时,孩子心头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渴望,他也想走出这里,他也不愿在这里过完他的一生,于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