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想你。
澄光二十一年夏
师父一走已逾三年,昨夜入梦,风光依旧,只是其后竟生了些荒唐事,梦不由己,还望师父莫要见怪。瑛姑说了几次这澍兰苑靠她一人打理不过来,想找几个新入宫的小宫女,昨日见萧怀剑身边那小丫头名唤半夏,聪明伶俐,正想借来帮持瑛姑。
师父再不回来,便不想你了。
澄光二十一年冬,动用举国之力,历时三年又三个月的酒泉之战终分胜负,宁琅采用穿插迂回作战,出其不意割裂敌军部署,断敌后路,罗刹国被一举赶回漠北苦寒之地,北狄西戎残余部落分崩离析,重回之前的游散状态。
消息传到京中举国欢庆,萧染下令大赦天下,亲自前往太庙参拜告捷,擢令宁琅安排好边境护防,回京述职。
萧怀剑进来澍兰苑时,白束正端坐案上平心静气为宁琅抄那《妙法莲华经》。
萧怀剑抄起桌上茶壶猛灌了一肚子水才把气喘匀,冲着白束道:“大捷了!”
白束笔下一顿,好不容易才按下手上颤抖,将一个华字写完。
“别写了,边关大捷了!”
“那又怎样?”白束接着往下写:尔时佛告诸菩萨。
“什么怎样?宁将军要回来了。”萧怀剑两步上前,“你这经不是为他抄的吗?如今他要回来了,你也不必抄了。”
“谁说我是为他抄的,”白束不为所动,“我为自己祈福不行吗?”
“你……行吧,那你继续为自己祈福,我去找四皇兄说去,”萧怀剑从桌上抄了一把瑛姑炒的栗子,边吃边道:“你别看四皇兄身子不好,每次宁将军带我们演武他可都跟着,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到萧怀剑出了澍兰苑的大门白束始才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写的好比萧怀剑那狗扒一般的字,终是搁了笔,望着窗外开始飘落的小雪眼睛一眯,默默念道:“四皇子。”
冬月初一,大雪,穿庭作飞花,倚栏听风雪,宜祭祀,斋戒,忌造庙,迁家,远行。
天阴沉了一日,到傍晚才始降大雪,瑛姑早早掌了灯,伺候白束吃过饭后,又给房里添了些炭火,刚待关紧门窗伺候白束躺下,未关好的房门被轻轻一抵,瑛姑愣了一愣,看清来人请了个安,默默自己退了出去。
白束正披着翻毛大氅抱着伶仃围坐火盆旁,手头拿着一本书正看的忘我,浓密的睫毛温顺垂下,映着火光在脸上垂下一片阴影。似是要睡了,一席长发如瀑散落肩头,顺滑宛若绝世绸缎,而那掩映之下的一张脸细润如温玉,眉目清秀,已有了出具棱角的少年轮廓。
听见脚步渐近白束也没抬头,只轻声道:“瑛姑,你先去歇息吧,我再看一会儿就歇下了。”
见人就站定在他身前没了动作,白束始才抬了抬头,只一眼,手头一颤,手里的书险些掉进火盆里。
伶仃抬头一看,竟识趣儿地从白束身上跳下,找地儿猫着去了。
“师……师父?”白束半天才找到自己嗓音。
两人隔着火盆相望,站着那人身着一身银光铠甲,飒爽英姿,世间芳华不及其项背。白束只觉自己仰的头都酸了,就怕一个眨眼人就消失在眼前。
“哭什么?”宁琅轻轻抚上他脸侧,指尖带起的点点凉意,带起心底柔软一片。
“嗯?”白束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哭了吗?”
宁琅像幼时那般在他头上揉了揉,“没事,我回来了,想哭便哭吧。”
“谁要哭?我才没哭,”白束一边说着眼泪一边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慢慢的自己也觉得理亏,拉着宁琅的手抱在怀里哭的一塌糊涂。
宁琅静静看着那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儿,三年,无数个日日夜夜,无论是在滴水成冰的寒夜还是顶着灼皮蚀骨的骄阳,只要一想到千里之外的汴京城里,有那么一个如玉般的人独坐窗前想着他,便觉一颗心像是放进了盛满温水的池子里,从此再无严寒酷暑。
“三年……三年四个月又七天……师父,你总算回来了。”
“你都要不想我了,我还敢不回来吗?”宁琅轻轻顺着白束那如墨长发。
“我哪有不想你,”白束抽了抽鼻子:“我是日日夜夜想你,深入骨髓,痛彻心扉,你若再不回来便该看见我的遗体了,到时你便知我的每一滴心血里全都是想你。”
来的路上兜了一身风雪,如今房里暖炉一烘,冰雪渐化,一滴水刚巧滴到白束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