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所有的星星都掉下来了。
又像是沈梧记忆里的,谶都的夜空。
沈梧不知怎么,忽然又感受到了一阵寒意,与方才那种着凉了的感觉不一样,这寒意由内而外的,自心底缓缓地渗出。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有星宿,方向十分难以辨明。别说是沈梧这种路况稍微复杂一些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便是周敛,也只能勉强把握大致上的方位。两人行走在光中,却如暗夜行路,只能摸索前进。
人生地不熟的,周敛走着走着就没了耐性,眉头越皱越紧,几乎要挨在一起,眼神也愈发焦躁,仿佛一个没控制住就要大发脾气。
过了好一阵,他才察觉到周遭环境发生了变化,他们依然处在那一片绵延不绝的,静谧而柔和的星光里,可是挂着星星的树,好像变矮了。
他凝神四顾,透过彼此重合的光晕,看见了一丛又一丛的杂乱树木,似乎是近年才长起来的,枝条都很细瘦。其下的荒草也不如别处茂密。
他还看见了掩盖在重重树影下的,黢黑影子。
那是爬满了青苔的,颓圮的篱墙。
这荒山野岭之地怎么会有人烟?
周敛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沈梧,一眼便见他脸色苍白,他心里划过一丝异样,正欲张口询问,沈梧已猜到什么似的,冲他笑了一下。
是周敛十年来,看过无数次的笑容。
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此时再看沈梧,便又发现他的面色只是正常的白皙,似乎方才丝毫血色也无的病态苍白,只是柔光映衬之下造成的错觉。
周敛不动声色地收回呼之欲出的担心的话语,横眉竖目地训道:“都这时候了,还笑。”
他移开目光,不经意间地扫过四周,余光中又捕捉到了一大片与这森林极其违和的黑影,将将放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那不是如方才那般的一堵孤零零的墙,而是一大片连在一起的,在光阴经年累月的腐蚀之下,早已坍塌了大半,看不出原貌。它们静默地伫立在星光之下的阴影里,分明不会说话,周围也没有声音,周敛却一瞬间,错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来自久远岁月的,模糊的呓语。
周敛无端地一阵紧张,向沈梧靠近了一步,微微张开手,横在了沈梧身前。
沈梧又对他笑了笑,眼底盛着一汪星光,看起来十分的沉静。
周敛连别扭都顾不上了,他此刻看这个传闻中一无是处的秘境,已经不再如最初那般轻松。隐在灿烂辉光下的影子如同伺机行动的幢幢鬼影,随时会将他们拉入无尽深渊。
他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压着嗓音,几乎是用气声附在沈梧耳边说:“跟我走。”
话音未落,眼角余光便瞥见沈梧身后无声袭来的一道黑影,那看不清面目的东西速度极快,不过瞬息就到了沈梧背后三寸之地,而后它举起了手——如果它有手的话。
周敛的瞳孔剧烈收缩,几乎全凭身体反应,一把扣住沈梧的肩将之拎到了一边,下一刻朱明出鞘。
他害怕之下,直接灌注了全部的灵力,朱明掠过空中时甚至擦出了尖锐的轻响,光华大放地插入了那东西的脑门里。
效果也是惊人的,那黑漆漆的一团玩意毫无抵抗之力,当即化成了一堆稀烂的东西,落在地上。
有惊无险地捱过此节,周敛微微松了口气,后知后觉的一阵脱力,一个没留神差点软倒在地,强提着一口气把朱明召回来,拄着剑才没当场给沈梧行大礼。
眼下仍未安全,谁知道那鬼东西是不是只有一个,尽管依方才的表现来看,那玩意虽然长相有点恶心,实力并不恶心,是个徒有其表的东西。但万一来了一批呢?
他驱使体内仅剩的灵力,缓解了一下四肢的乏力症状,一抬头见沈梧像被吓住了似的,迟迟没有反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此刻毕竟不是教训师弟的好时机,他便把这事暗暗记下,将沈梧带上朱明,御剑前行。
只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实在贫瘠,从未经过这般阵仗,即便再三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心急之下也难免失了方寸,逮着一条路便想也不想地顺着走。
好在沈梧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倒也没有给他添乱,只是像个傀儡似的,呆呆地任他施为。
没命地疾飞了一会儿,忽觉豁然开朗,周敛定睛一看,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连汗都要下来了。
那杂乱丛生的树木已不再是主角,取而代之的是一户户人家,那星光点缀其间,乍一眼望过去几乎要叫人生出万家灯火的安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