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还有一户“生前模样”挺气派的人家门前种了一棵石榴树,无人摘的硕大红果儿挂满枝头,平添了几分喜气。
只是灯下没有人。
这一点喜气也变成了翻倍的阴森鬼气。
周敛驱使朱明落地,握在手中,紧贴着剑柄的手心已沁出了细密的汗,另一只手却还紧紧地攥着沈梧。
他不自觉地低喃出声:“这是哪儿?”
身边一个声音轻轻地说:“这是我家。”
沈梧许久没说话,周敛猛听此声,一瞬间简直白毛汗都下来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沈梧,道:“你说什么?”
沈梧冲他微笑,映着细碎星光的眼睛依然那么沉静,像是一潭清泉——而周敛终于发现了,他竟然看不透沈梧眼底藏着什么。
而后沈梧挣脱他的手,走到了他的对面。
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冷着脸道:“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沈梧望着那棵石榴树,声音淡淡的:“这是谶都,我们到了。”
周敛表情空白了一瞬,半晌才开口,一时间竟然没发出声音,仿佛说话忽然变成了一件很吃力的事,他茫然道:“什么意思?”
沈梧行至石榴树下,摘下一颗石榴,很怀念地说:“大师兄,你知道么,石榴在我们这儿,有个别名,叫做石醋醋。”
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异样,连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跟平时一模一样,言语间也透着不自知的亲昵,周敛却慌得麻了手脚,好半天才找回了知觉,拽住沈梧,强自镇定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先跟我回去。”
“回去?”沈梧挑眉看他,声音放得很轻,向来清朗的嗓音里却掺杂了一丝尖锐,“这里是我家,你让我回哪去?”
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起先是微微的浅笑,而后一点点放大,最后变成了放声大笑,笑着笑着,他忽然踉跄着后退一步,头一低,呕出一口血来。
他止住笑,面无表情地望着周敛,眼眶红得几欲滴血,却迟迟不见有泪落下。
周敛听见他用那沾着血迹的嘴唇低声说:“我又能回哪去呢?”
衣锦好还乡,还乡却断肠。
周敛心口忽然像被揪了一下,他的脑子依然是懵的,却下意识地跨前一步,伸出手去,似乎要抱住什么。
沈梧却又后退了一步,绕到石榴树后,紧紧地盯着他,道:“别过来。”
这样不带丝毫掩饰的,防备的眼神如一根细针,扎得周敛心里一阵刺痛。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人是他带出来的,如果丢了,那他如何跟师父交代。
他打心眼里不信沈梧会伤害他,因此尽管沈梧那般警告他,他也并不听,反而被激起了火气,赌气似的又往前走了一步。
下一瞬,寒光一闪。
周敛的瞳孔蓦然一缩,不过瞬息,沈梧的剑已回鞘。
他持剑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旋即松开,任玄英滚落在地上,再度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方才缓缓拭去溅在脸上的血,眼神波澜不惊:
“我说了,别过来。”
周敛从未见过,沈梧那么快的出剑速度。仿佛穷极一生的力量,便只为了刺出这一剑。
他后知后觉心口一点冰凉,眼前是已弃了剑的沈梧,站得笔直,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锋芒毕露,比玄英剑意更刺人。
稚气犹存的脸上却又透着一股违和的暮气。
他有些迟钝地捂上心口,很奇异地并不觉得多疼,应有的痛感似乎是被隔绝开了。于是他又走了一步。
没走成。
周敛早已将灵力耗尽,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堪堪探出脚尖,便猝不及防地腿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沈梧眼底凝结的冰有一瞬间裂了一条缝,但旋即又回归平静。他低头凝视着周敛,脸上显出不正常的灰白色,声音又哑又涩:“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周敛此刻终于尝到了那种撕心的痛楚,他的神志越发不清醒,却并不愿意显露出来,迟了一会儿,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颤,维持着大师兄的威仪,反问道:“你指什么?”
沈梧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目光仍落在他的身上,说话时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那时你才会跟我说,‘你再也不会见着令尊了’。”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周敛愈发有种什么要离他而去的不安,这不安甚至让他又从濒临裂开的金丹中榨出了几分灵力来维持清醒,他急促喝道:“沈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