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者_作者:Dew(36)

  洛伦佐。在不分昼夜的煎熬中,他千万次从这个名字中汲取力量。靠近他会被灼伤,离开则如同被杀死。仿佛是出于某种可悲的默契,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甚至碰面时亦低头避过。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需要用尽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不会转身奔向他……他记住他所能见到的每一个细节,那人抿直的嘴唇,攥紧的手指,愈发瘦削的身形,都与他如出一辙。

  谁也无法打破两人间的僵局。第五日时,乔万尼终于又投身于雕刻之中,他连续数日闭门不出,试图让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而这很快被证明是徒然。当贝托尔多前来告诉他那个消息时,他的工作间中只有大量被废弃的蜡模与废品。这让他的老师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你这是怎么回事?”贝托尔多一脸不可置信,“总不会是因为赫丘利的成功而堕落了——我不会相信的,你从不是会骄傲的人。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而他最终也没能从乔万尼口中撬出只言片语。执拗的青年宁愿沉默也不愿撒谎,他一无所获,换了个话题:“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开始忙了,管家希望我们开始筹备一座维纳斯像。确实,我们的庭院中太缺少女性了。我想,做一件怀抱丘比特的美神如何?管家说,这会是一个好兆头……”

  “什么?”生平第一次,乔万尼不顾礼节地打断了他,“什么兆头?”

  “他没有明说。”贝托尔多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但是,还能是什么?”

  极致的不安让乔万尼一时难以呼吸。他托人向波利齐亚诺传达自己想要见面的请求,谋士答应了他。第二日,乔万尼早早来到他们约定的房间,在地毯上来回踱步。赫丘利完成之后,他们的文法课停止了一段时间,但他想波利齐亚诺明白自己并非为研读经典而来。一向守时的老师这一日迟了很长时间,通过询问管家,乔万尼得知他被临时召去会见来访的枢机主教,克罗齐·奥尔西尼。

  “奥尔西尼主教为什么在这里?”他问。

  管家摇了摇头,请他宽恕自己无可奉告。

  乔万尼无法忍受继续等在这里。他走到一楼,徘徊良久后,终于等到波利齐亚诺陪着红衣主教走下楼梯。洛伦佐没有下来,这让他在失落之余又放下了心。枢机是位雍容华贵的中年人,他满面微笑,不知道他先前与公爵达成了什么协定,他看上去十分满意。波利齐亚诺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乔万尼,但假装不曾看见。他们站在门口,客气地彼此赞美,忽然间,枢机抬头望向门楣上方的雅努斯头像,笑道:“我已迫不及待想看见它挂上橄榄枝的样子了。”

  “这一天不远了。”波利齐亚诺回以微笑。

  乔万尼僵在原地,心像水中的铅一样猛地沉下去

  波利齐亚诺向枢机告别,目送他登上马车远去。此后,他一直站在门边,许久后,才缓慢地转过身去。

  乔万尼就站在他身后,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可怜的、可悲的人,波利齐亚诺在心中长叹——他从未在哪双眼睛中看到过如此多的痛苦。

  “我想,你已经不需要我的答案了。”他对乔万尼说。

  作者有话要说:

  鸡/奸(sodomite)的词源可能来自所多玛(Sodom),有学者认为该城中的人就是因为这项罪过被毁灭的。此事见于《创世纪》:“当时,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创19:24)

  门前悬挂橄榄枝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婚俗。

  第19章 十五(上)

  在他的上方仿佛一直悬着一口古钟。这口钟锈迹斑斑,摇摇欲坠,当某个特定的时刻来临时,会将他砸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他突然又自然地明白了,是的,他一直知道它的存在,只是一直在逃避。因为掌控它的绳从不在他的手上,甚至也从不在洛伦佐的手上。

  ——如今它落下来了。

  他先前的挣扎如今看上去像个笑话。他曾以为他的痛苦来源于信仰与爱情间的抉择,然而其实从来都不存在什么选择:通向爱情的路从最初时就是堵死的——他可以是一位背德者,而洛伦佐永远不行。公爵需要妻子,就如树木需要树叶那样理所当然。

  像那个有关克里特岛的传说一样,世界在一夕之间变成了迷宫,他是被囚在其中的奴隶,在荆棘与火焰中漫长穿行,却发现道路的尽头原来是一堵墙,原来这迷宫从不曾设置出口;然而他的来路早已化为齑粉,如今身后只剩深渊。能够停止和后退的就不是爱了;因为它一旦开始,便永不止息,至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