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病彻底崩溃了,嘶声哭喊着,任由泪水洗面,把眼前的人模糊扭曲。他早就从岑立以前的反应知道了他活不长久的事,死大不了就是闭上眼睛睡过去而已,然而所有感官逐一沉睡之际,闭眼前回想过去种种,突然冒出一副他连走路都要人扶着的画面,连路都走不了,如何帮岑立建功立业?这让他恨不得现在死了才好。
死都不怕了,可比死更可怕的,是连累身边最爱的人不得安宁。
岑立一把抢过沾满血的勺柄,悲伤地看着浑身剧烈颤抖的王病。刘辉业没有说他站不起来了,王病说了,而且比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要有杀伤力得多,王病哭着看自己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来回划拉着。岑立不觉得他站不起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看他声嘶力竭泣不成声的样子,倒是让岑立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捧给他。
岑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摸着他的背,柔声安慰:“乖,过来,别哭,没事,走不了我就背你,我可恨不得把你绑在背上,走到哪都捎上你,而且说不定只是暂时的,以后你要是恢复了能走了,我还不让你下地呢,乖,别哭,以后不许说这些话了。”
以往只要岑立抱他说着甜言蜜语,王病都会变得特乖顺,但是这次好像没那么容易了,王病反而哭得更激动了:“你只要走出这间房,我就追不上你了,你要去…去哪里,我都找不到了,我……我还会拖累你,我没办法忍受这样的自己,你知道吗?岑立,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那我不走,我不走。”岑立不留一丝缝隙抱着他,红了眼眶,在王病头顶流下眼泪。
“你骗我…”王病不住抽泣,脸埋在岑立肩窝里喃喃自语。
岑立话语带了点孩童才有的俏皮无赖,却也泪流满面:“我才不舍得骗你呢。”
王病只是哭,他也知道这样很没脸面,但就是控制不住,岑立一直在安慰他,说他就算走不了路也不会不要他,一直到王病嗓子都哭哑了,眼睛也哭肿了,岑立觉得他大概也哭够了。
这是岑立第三次看见王病哭了,第一次因白青佯的死而自责地哭,第二次是把他从朱府带回家那一夜,害怕求饶哭泣是人的本能,而这一次,他的眼泪…终于是为自己而流了吗?
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岑立只想让他心情好转,便道:“长沙桓王孙伯符十九岁便带领数百人打退山贼祖郎,二十六岁统一江东地区,英勇少年,意气风发。然而,他在一次狩猎时被人偷袭,脸被箭失射中毁了容,明明不是致命伤,他却因为说——”岑立清了清嗓子:“‘我的脸都这样了!谈何建功立业!?’说完,伤口破裂而死,死时才二十六岁,如果他不死,那么梁国能否那么轻易拿下吴国还是未知数,现在的梁皇帝也不可能南下建康,梁国便不复存在。”
王病没有再哭出声,但还在一抽一抽啜泣,他被岑立的故事所吸引,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其实不明白,孙伯符是武将,却格外注重样貌,因为一点小小的皮肉伤而死,破了相,和建功立业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打天下一样要是面如冠玉的英俊男子才行?你说多不公平,对吧?”
“他…因为……”被他这么一说,王病还真答不出来,难得岑立讲故事,这个话头他却接不着,他是个偶尔爱钻牛角尖的人,搜肠刮肚地想也没想出有说服力的措辞,于是就一直在想。
“你不是孙伯符,所以你肯定想不出为什么。”岑立的声音突然打断他的思路,王病抬起头,红肿可怜的眼睛似水光潋滟。
岑立:“王病,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你别想太多,不要学孙伯符!不管你是破相还是不能走路,我都不会不要你,因为这些,根本不重要!”
王病彻底怔住,泪水却涌出眼眶。许久,他张了张嘴,可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靠过去,用尽全力抱住岑立。
此时无声胜有声。
岑立把平静下来的王病塞进被子里,端着冷掉的粥去热。
一开门,走到正房,里面只剩下刘辉业了,他似乎是专门在等岑立的,看到岑立走进来,迎上去道:“殿下,他……”
很显然,王病哭得太惨烈,连刘辉业也听到了。
岑立尽最大的力气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但还是被刘辉业一眼就看出了。“五叔,他的腿失去知觉了,路也走不成。”
刘辉业想了一会才道:“我也没想到,我根本就束手无策,他是第一个让我这么头疼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