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骑兵都在边咒骂楚军边“吁吁”地控制马匹,只有高悦非常安静,他在火网中耐心地等待着下一道指令,是进军鼓声,还是收兵钲声,不论是哪个,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执行。
“咦?怎么回事?”
“这是…下雨了?下雨了??你们看,你们快看,水……有水…下雨了下雨了!!!”
高悦戴着头盔,反应比别人慢了半拍,他睁大眼睛看着附近转怒为喜的骑兵,伸手,接到几滴雨水,凉的。
很快,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雨水打击着头盔发出“啪嗒啪嗒”声,与此同时,鼓声雷雷,一声胡笳乘载着疾风送入场上每一个人耳中,在混合大雨滂沱嘈杂声和激昂的战鼓声中奇迹般格外清晰。
高悦心中一动,他相信所有和他站在同一边的士兵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回到家乡。
斩杀敌人,然后回家。
地上的火已被雨水浇灭,一曲胡笳都令鼓声失色,高悦低头笑了笑,再抬头,冰冷的秋雨打在脸上,心中快意就要炸出胸腔,这一战,注定会打得酣畅淋漓!
“杀!!”
——
火红的太阳终于见不得人间血色,缓缓落了下去。
王病的烧还没退,脸颊依旧带着抹不正常的绯红,眉头紧锁,张着嘴喘息不定,似乎在梦中熬着酷刑。
蔡吉忙了整个下午,一把骨头都给忙垮了,还是没有半点起色,急得岑立差点把茶馆拆了。
“这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特别是手,这儿,这只手以后都别想动了。老实说像他这样的温病,用不着半天就能死人,更何况心脉先天残损的人?”蔡吉把王病的左边袖子拉起来,朝司马烨道:“你在战场见过有人的手伤成这样的?不止这一只手呢,他四肢筋脉俱损,以后都别想跑跑跳跳提重物了,当然那得他有以后,这么说吧,现在他的身体比被匈奴俘虏的奴隶还要惨,我只能吊着他这一口气,剩下的看他自己的造化。治好他…请恕在下不才,无能为力,惭愧。”
蔡吉从没见过伤得这么重的病患,无端对这个清秀少年生出些许同情,也更加痛恨加在他身上这诸多伤痛的人。
最后一句话不仅说给司马烨听,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岑立应该是从认识王病到现在听过很多这样的话了,听得现在心都麻痹了,痛不起来,就是感觉有风从胸口破漏的地方吹进来,空落落的。
司马卫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疾病名称,立马就慌了:“怎么会…他……”
岑立一直看着王病,一阵久到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低声呢喃道:“他不会死的。”
蔡吉:“你以为人是铁打的?先天心脉残损,一个温病就能要了他的命,人伤成这样,能撑到现在你就该感谢上天再烧香拜佛了!”
岑立没有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就转身出了寝室。没人过问他要去哪里。
这里除了王病,没一个把他当人看。
其实岑立也不是去多远的地方,王病的毒瘾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发作,他得找到贺知年,无欢都在那个小鬼身上,如果他还在西阳门附近的营帐的话,那这事就容易多了。
岑立走出茶馆,把孤云的尸体小心翼翼放进麻袋中,挂在马鞍,然后翻身上马,离开茶馆。
阿牛已经在刘百的箭雨之下牺牲了,现在的马脚力根本不能和阿牛相比,但是岑立没时间难过,他得把王病安安全全带离这个鬼地方,他不能失去这个拖着病体受尽折磨还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其实岑立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鸟,有一天笼子外突然来了一只和他毛色相同的鸟,他却冲不破这铁笼,去与其追寻更广阔的天空。
冲不破牢笼,那就只好一起陷入其中。
其实人十分复杂,很多人会因为得到以前求之不得的东西而狂喜,失去后痛心一阵,时间久了心如止水,加上各种类似“命里有时终须有”的自我欺骗的安慰,又在这样的欺骗中慢慢堕落,还愚蠢地以为是新生。
上天垂怜,岑立在一个拐角处,终于找到贺知年。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魔怔,似乎半空有一张珠帘档着看不清彼此,贺知年身边还有两个人,看起来都跟他差不多岁数,而且还长得一模一样,岑立记得这对双生子,在平阳的时候,王病在摔得粉碎的马车里死死护着这两人。
岑立并不好奇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准确地说是根本没心情去管,他朝贺知年说道:“‘药’带了吗?”声音里听不出着急或是难过,跟他现在给人的感觉一样,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