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爱什么呢,剑修想,他修道是为了成就什么,他要从“我”的什么中逃脱,幼年时的恐惧?还是现在的不知敬畏?
白狼元神在他小了好几圈,但显得更加凝练的识海里转了转,险些被刚打磨完还没收入鞘中的辞让剑意割断尾巴。
应遥仿佛能听见救俗剑悄悄嘀咕“干得漂亮”,但事实上它只是把自己掰直了。
卓远山伸手压住他的肩头,过了一会儿手挪到了他的后背上,似乎想把他翻过来换个姿势,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
“你这是何必呢,”他说,“不要我的修为,废掉自己的识海重练,损害身体,还要比旁人多费时间,你们剑修都这么固执吗?”
应遥眼也不睁,敷衍道:“卓世叔给的灵气我用不惯,不如自己练出来的顺手。”
他筋骨松软,锋锐的眉梢也被汗水晕得稍微柔和了一点儿,显出了一种锋刃悬露似的美感,卓远山低着头盯了他半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用指腹擦掉了从眉梢上往下滚的一滴汗珠,和应遥说:“你睁开眼睛。”
应遥就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白狼元神照旧把他的元婴压在爪子底下一顿乱舔,应遥手指**了一下,勉强抑制住拔出救俗剑给它开膛破肚的欲望,沉下心神调动灵气修炼,尽量把白狼元神塞过来的灵气变成自己的——
这事有点难,因此他的大半精力都集中在了这上面,一时没领悟到卓远山突然不用他在床上闭眼的意思。
剑修的眼神里有些许寒芒,像盛在水里的会游动的剑意,漂亮得飞扬跋扈,卓远山几乎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轻声说:“阿遥……”
“我没办法想象我和以歌同床共枕的场面,”魔修说,“我喜欢保护他,给他最好的东西,我这么做了六十年,我敢肯定我是喜欢着他的,你和他的外貌这般相似,我能和你毫无不适地双修,但我就是对他没有欲望,这很奇怪。”
应遥默默听了一会儿他讲述自己和应以歌如何不同,又忍不住开始觉得卓远山眼瞎。
卓远山俯**:“这一百年我都在化神中期的瓶颈上毫无进展,我以为是我的情劫到了,应在以歌身上,但现在我感觉我浪费了一百年,阿遥,你可能是我的劫。”
应遥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几乎立刻把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无声地注视了卓远山一会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衷肠:“一会儿去喝酒吧,我有点儿馋了。”
卓远山今天温柔过头,应遥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把被扔到地上的剑袍捡起来抖了抖穿上,对自己用了两个清身诀,又去戳救俗剑:“真不喝酒?”
救俗剑看着白狼柔顺华丽的皮毛在自己面前晃了一下午,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舒服,闻言忘了自己单方面的决定,咬牙切齿地说:“喝!”
卓远山给他的剑袍无愧上品之名,被床上床下折腾了小半天还是一副纤尘不染、褶皱不生的模样,应遥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把救俗剑挂在腰侧,看着卓远山衣冠不整地倚在床柱上从芥子戒里往外挑酒。
贮藏千年以下的灵酒不要,不是名家酿的也不要,魔修挑酒的架势看起来叫人忍不住生出谋财害命的冲动,应遥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床沿上摆了一排堪称绝品的酒坛仍旧满脸嫌弃的卓远山,终于忍不住把救俗剑一把捞进手里。
“我知道,”救俗剑冷嘲热讽地说,“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应遥拎起一坛酒小心翼翼地倒在自己的杯子里,努力无视卓远山牛饮的姿势,用灵气把杯子包裹起来,让剑灵兴高采烈地跳进杯子里,对卓远山说:“卓世叔赠我神兵,我不好闭口不言。”
“我修道百余年来,‘天地不仁’之说盛行,入无情道的修士越来越多,而有情道则越来越被嫌弃,如今情况愈演愈烈,每遇见一个有情道修士就如同看见山里的猴子一般大肆指责,这本身就是不对的。”入世的剑修说,“既然无情道好,为什么千年只出了林宗主一个渡劫?”
卓远山回答说:“因为无情道好入门,哪怕是个毫无天分的凡人,用灵药也能灌成金丹。”
应遥笑了一下:“我没见过几个不走捷径的‘非我’道修士,但我见过的无情道所谓‘情劫’都是应在修士本人身上,凡是试图自欺欺人的全部都在大道前止步,一部分人寿元耗尽,另一部分入魔变成魔修。卓世叔说你的化神期情劫是我,恐怕上一个使世叔入魔的也情劫还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