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旧识,沈心十来岁时同如今的宁贵妃曾经来往过。宁贵妃并非家中嫡女,能一同出席的妇人场合本就不多,沈心在女子书塾第一次见着这个少言寡语的小丫头,便有心照拂她。未曾想几年之后,冷冷淡淡的小丫头成了宫中贵人,二十年转瞬过,当年的小姑娘早已不是小姑娘,由她孕育的太子,差一点就娶了沈心的女儿。
未结成亲家算不得什么大事,年少时那点朦胧的情谊毕竟难得。开席前宁贵妃朝着她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并未让沈心卷入妇人堆中。
人声嘈杂,沈心领了情,一早就躲得远远的,同她母家的表妹在一旁闲谈。身后郭淑妃身着厚重的宫装,怀里揣着个铜焐子施施然而来。她今日穿得极素净,与往日穿金戴银的喜好背道而驰,笑意吟吟地望向齐夫人:“沈姐姐怎地没去那边说话,原是躲在这角落里,可叫本宫好找。”
长安城就这么大地方,权贵人家总是沾亲带故,你我是儿女亲家,同他又是隔了一道的表亲。
郭淑妃并非王府旧人,而是在允康帝废后之后才纳进宫的。此前她的亲姐姐嫁给了沈家旁支一位表兄的长子,真要说起来,也算是同齐夫人拐几道弯的亲戚。以往那位小郭氏见着齐夫人喊得可是表姑母,如今水涨船高,齐夫人又不爱四处走动,为着自己扬眉吐气,也为着不丢郭淑妃的面儿,自也不认这低了一辈的亲戚。
常居深宫的宫妃与不爱走动的官眷能有什么交情,她与郭淑妃不过数面之缘,今日郭淑妃端得亲热劲同她说话,未必会是好事。
沈心回了个礼,徐徐笑道:“娘娘折煞妾身了,不过是许久没见着娘家妹妹,恰好同她在此处叙话。”
说话间她便扫了表妹一眼,那妇人心领神会,藉口去寻顽劣的女儿,匆匆往西面走去。
郭淑妃道:“二姑娘的病可好些了?原想着二姑娘今日要来,本宫还准备了些首饰要赠予她呢。”
“小女尚在家中休养,娘娘费心了,阿慈平日最不喜钗环首饰,每每嚷嚷着碍事,这丫头是个不懂事的,可别辱没了娘娘宫里的物件。”
十几岁的小姑娘哪有不喜欢钗环珠宝的,齐见慈房里的首饰盒多得都快堆满了妆台。四两拨千斤给挡了回去,不过是不愿受郭淑妃的恩惠罢了。
郭淑妃哪里知道太子妃人选的弯弯绕绕,平日里齐见慈便是一副魔王样,又听齐夫人自谦之语,断定是太子没瞧上齐家女儿。当下心中就有了数,连带着生出了些莫名的底气。
前些日子听谢慎守身边的小宣去她殿里汇报琐事,听闻她的心肝儿在齐见思那儿受了好大的委屈,气得郭淑妃摔了一套茶具。
小宣本就是她放在谢慎守边上的人,谢慎守同重毓宫里的谁亲近了些,郭淑妃都是一清二楚的。自己生的儿子长到这么大,正是情燥之时,男女不忌,或是对谁动了心思,在她眼中都是小事。总归是小打小闹,翻不出波浪来,谢慎守的婚事仍然牢牢握在她手里。
那姓陆的小官不过是比旁人伶俐些,才能在允康帝身边说上几句话。就算是谢慎守想要同他有些什么,想必允康帝也不会斥责。
而此事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竟与齐家那个冥顽不化的儿子扯上了关系。
她曾想让自家侄女攀上这根高枝,媒人却连齐家的门都没能进去。四五年过去了,齐家独子长到二十来岁都没成亲,对着他那张阎王脸,朝中后宫无人妄加议论。郭淑妃心头滋生了难言的愉悦,原来齐见思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
郭淑妃次日便亲自挽起衣袖做了茶点,寻了个好时辰送去允康帝的书房。她隐晦地嚼了一番舌根,允康帝果然对阿翎和那个小官的事不置可否,却在她提到齐见思时,沉默了片刻。
而在此之后,允康帝那边却没了下文。郭家上下都是靠着她的裙带关系才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若是叫那几个投鼠忌器的兄长散布消息,先不说能不能成事,首先他们听见齐见思的名号,都未必敢说出去。
这样一个秘密叫她知晓了,若是只能烂在她心里,实在是可惜。
老天都见不得她不豫,将大好的机会送上门来了。
念及此处,郭淑妃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开口道:“沈姐姐自谦了,谁人不知齐家独女姿色天然,冰肌玉骨,二姑娘定是被姐姐教养得极懂事。别说二姑娘,小齐大人亦是朝中肱股,就连小齐大人举荐的友人,在圣上面前都是能说得上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