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言一天不出现,允康帝的脸色只会比前一日更差。
直至三月初十,整整过去了十五日,谢慎言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宫门口。
允康帝满腔怒意,抬手打翻了汤碗,陆潇连忙退下,唤小太监来收拾干净。
他自觉地打算回避:“陛下,臣先回府了。”
允康帝面上山雨欲来,无力道:“你去罢。”
陆潇没由来地想对这位大殿下敬而远之,他算是允康帝提拔的人,闭着眼睛都知道大殿下对他不会有好脸色,就凭这位的本事,他还是离得远些吧。
天不遂人愿,事不顺人心。陆潇抬腿还没走两步,便与一行人正面相撞。
允康帝将小慧子派去接人,其中重视可见一斑。小慧子身侧立着个容色苍白的人,陆潇原以为齐见思已是他见过的男子中最白的,眼前此人浑身上下被衣裳罩住,三月天仍披着斗篷,露出的一张脸上泛着病态的白。
小慧子偕同身后的小太监向他行礼:“见过陆大人。”
陆潇扯出了一个堪称友好的笑容,望向面前二十来岁的男子:“见过殿下。”
宛如毒蛇的眼神一直在追随着他,陆潇想不看到都难。谢慎言对他勾起了嘴角,从喉间漏出几个破碎的笑音,叫人不寒而栗。
允康帝驱散了殿内伺候着的所有人。
尽管同在这皇宫里,他已经六七年没有见过谢慎言了。他本就不愿看见这个儿子,上一次去见他,是受噩梦缠身,半夜惊醒,恍惚间想起谢慎言已经二十岁了,方才破例踏入了那座破败的宫殿。
谢慎言还是不会说话。
林平生暗地里为他施了无数次针,却在刚有了起色时被允康帝撞破了。那年谢慎言大约是十一岁,自此永永远远地开不了口了。没了为他诊治的太医,谢慎言不仅是个哑儿,允康帝那日见着他时,甚至觉得谢慎言是个痴傻之人。
呆坐在庭院里,低头看着杂草,伺候他的宫女绿腰不厌其烦地说了好几遍,才叫他抬起头来,看一看站在面前的允康帝。
从那之后,允康帝再也没有去见过谢慎言。
然而在得知谢慎言出逃的那一刻,允康帝心中万念丛生,其中有一念叫做——
果然如此。
他一边愤怒并惧怕着,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解脱感。
谢慎言并未束冠,只用一根深蓝的发带束住了发丝,出现在允康帝面前时,宛如越过了二十多年的光阴,从一个四岁稚童,长成了深不可测的青年。
允康帝自嘲地笑了笑,说了句最没有意义的话:“你不是哑儿。”
他当然不是,若是痴哑之人,如何能制定得如此周详,如何能同乌追王说出自己的身份,仅仅是依靠笔墨吗?
谢慎言也笑了一下:“曾经是。”
蛰伏多年的青年,一朝一夕沉重地从深宫走到了众人面前。
允康帝将几处宫门的守卫全数换掉,曾与冷宫有过接触的宫人皆被一刀抹了脖子。每每上朝,见着大殿上分立的各部官员,每一个都像是谢慎言的帮手。
宁国公耗费大批人马也未曾找到谢慎言藏身之处,眼睁睁看着他在朝中横空出世,在府中气得整日整日没胃口吃饭。
不光如此,允康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月间传唤了宁国公好几次,话里话外数落他这个国舅没本事,这点事都办不好。
宁国公忍辱负重地全盘接受了他的叱骂,心中怒火更甚。
当初是谁犹犹豫豫留下了这条命,如今看不住人,叫狼崽子从笼中逃出来了,现在倒怪起旁人来了?
鄙夷归鄙夷,忍气吞声不意味着无所作为。
见着死敌渐渐站稳了脚跟,进而或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宁国公说什么也不会无动于衷。
作为□□的乌追王尚被蒙在鼓里,但不难看出这位大殿下对他的心肝女儿毫无兴趣。乌追王几欲将王女带回封地,只可惜少年儿女多心高气傲,洛萨偏要留在长安,乌追王只得与她做了约定,给她留下了最忠诚的侍卫,若是一年后仍是如此,说什么也要派人将她逮回封地。
芳菲争艳,百草丰茂,槐月初至,允康帝在殿上亲口说了要去围猎赛马,底下人自然着手准备着一切。
谢慎言的出现对他来说是根难以拔除的软刺,叫他越发地依赖汤水丹药,近些日子常常询问陆潇,你看朕的气色如何。
陆潇有一说一,瞧着确实是精神抖擞,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