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要顾家安稳,这折上的姓名要全画上红圈才好。
他的指尖在纸上游动,向上到最顶端处,停下不动了。
诸王孙之上,排在第一的正是荣王的名字,映鹤。
指尖在那处顿了顿,他的眼神淡淡的,将折子轻轻合上。
伏案批阅到晨曦微露,又是一个乏累无趣的夜。
顾轻侯捏捏酸疼的脖颈,洗漱用饭,收拾完毕上轿出门,还未走到仪门处,轿外传来人的跑动声。
他的三弟,小名笑歌,一见他的轿舆,带着贴身小厮,紧跑慢跑跑到近前来。
顾三爷也不用人禀告,隔着车板车帘,腆着脸直接向车内笑道:“二哥,云川那边来了密信,怀王封地的官员联名写了折子,痛陈怀王孙几项罪状——这信紧赶慢赶,跑死了两匹马呢。”
顾轻侯在车内闭目养神,没下车,没出声。
顾三爷揣度着,将密信递进锦帘中,车内人接了过去。
顾轻侯随意瞄了两眼那信,密密的一页纸,除了附着的官员名单,便是列数怀王孙在封地欺男霸女,附着怀王谋反等几项大罪,条条致死。
他将信轻轻一甩,送了出去。
车外的顾三爷面上是掩不住的高兴,他悄悄凑近车身,笑道:“前几日,从御史到大理寺,各位大人都上门来寻我,他们倒是都灵透的很,主动提起这怀王孙之事……”
他附在车身上叽叽喳喳说了半日,车内的顾轻侯沉沉地闭着双目,不知是否在听。
待他说完,车内传来淡淡的一句,“你看着办吧。”
顾三爷仿佛被夸了似的,一拱手道:“是。”
车马辚辚向前走远了。
顾三爷和身后的小厮被剩在原地。
顾三爷望着前方,脸上还挂着笑。
他身后的小厮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到底是亲兄弟,竟连车都不下,这架子也太大了。”
“休要胡言乱语。”
顾三爷训斥他。
他生就一副笑眼,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漂亮光洁的长相。连斥责下人也带着三分笑意。
他挑着眉毛,向身后人道:“我二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普天之下的大小事都要他拿捏做主,他的一刻钟都堪比黄金,”他看着远去的车马,笑道:“自不能为我耽误工夫。”
顾轻侯乘车上了朝堂,端坐在龙椅之旁,俯视文武百官,天下间的田地赋税,俸饷财政种种大事轮过一遍,到最后时,御史刘大人迈步而出,痛陈怀王孙几项大罪,数位肱骨之臣随之附和。几位大人义正言辞,唾沫星子乱飞,恨不得要用唾沫星子淹死怀王孙这个大奸大恶之人。
顾轻侯不咸不淡的应下,准了三日后提审怀王孙。
今日下朝较早,顾轻侯坐在回府的车上,念及府中堆积如山的公务,这一整日恐怕都要埋首其中苦批,如往常的每一日一般。
从清晨便知临睡前要沉浸在单调,乏味,伤神费力,却不可怠慢的某项活计中。实在令人疲惫又提不起精神。
他捏了捏眉心。
回到府中,他别无二事,坐在书案前,提起笔,从奏折堆中捡起一个,慢慢看着。
反正这些年来,每一日都是如此,熬也熬过来了。
顾轻侯拿着笔,忽而晃神。
他前日见到那人了,昨日也见到了。
顾轻侯在忙公务时,黄叔也不敢上前,只在大门外候着,他远远隔着帘柱,瞧见自家二公子凝眉静思,目光落在手里的奏折上,一动不动。心中感叹,自家二公子确实与年幼时大不相同了。他的鞭子收了起来,早年爱抚弄的琴箫等物更是早就深藏在宝盒中,早年好去名山大川游荡,如今这几年却连京城都没踏出过一步,如非必要,从不出入歌坊戏院,甚至连话都越来越少。
潇洒恣意的顾二公子,竟变成一个循规蹈矩,兢兢业业的寡淡之人。
黄叔心中叹了一口气。
二公子若能去秦楼楚馆快活一场,他倒是要比他还高兴……
他正瞎想,忽见二公子将手里的朱砂笔掷出,撑着桌子停了一刻,扬声向外道:“备车。”
他赶紧闪了进去,笑道:“公子去何处。”
顾轻侯整衣起身,慢慢地道:“幽草斋。”
黄叔心中微喜,忙出去命人套车。
幽草斋,京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画坊,顾轻侯唯一一个消遣,便是去那里看画。
看的多,买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