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白露道:“对不起母亲,我现在必须要出去一下。”
母亲道:“事情都这样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们吗?”
君白露迟疑着,点了个头。
母亲揉了揉君白露肿着的眼睛,长叹道:“儿子长大了啊……既然这样,你就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吃晚饭。可别像以前一样,总让母亲担心你没吃饭。”
君白露重重的点了个头,答应道:“一定会的。”
君白露顺着家门外的小路,按着记忆一路走到那间道观,途经的小道上,野草换了一茬又一茬,一直都是鲜亮脆嫩的。他一路看过去,总觉得有些单调。
道观外的大树还歪着身体立在那儿,枝头干秃秃的,没有一丝点缀,树底下堆着薄薄一层落叶,风一吹就能卷起一大片。记忆中那间缺了角的破破烂烂的道观,依旧没顶过自身的重力,塌了。院后的井旁,没有时鲜瓜果,更没有在勤奋洗瓜的年轻男子。君白露走到井边,低头看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井水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看着不太清楚。是多年没人用了。
君白露走进道观里还支撑着的唯一剩的一角里,从里面摸摸索索找出一个蒲团来,掸了灰,坐上去,面向倒塌的那面。
没有神像,没有神君变出来的各式家具。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的好像从前的那些都是一场梦一样。
没有神仙,没有两个好看的男人,没有那个已入绝境的故事——那些全都是他白日梦想出来的。
可是,如果我也能有下辈子,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君白露从观里走出来,手里抱着那只蒲团,他将蒲团放在井边,像是指引井边某人坐下一般,轻轻将蒲团推过去。
走出院子,落日的光芒照在那棵树上,干枯的树干紧扭在一起,是极深沉的黑色。树干上倾轧的纹路,条条枝枝,繁复如走不完的迷途。
他不敢再看。
第二年春,君白露告别小乡村,背上行囊,孤身一人踏上了赴京赶考的道路,同年,得会试第一,为会元。秋后殿试,又为状元,于此,连中三元。
☆、8秋辞
并不是所有的刻骨铭心都能被记住,也不是所有的青春年华都是美好的,君白露官至丞相,依旧忘记了自己心中的人间极致。
或许真的是运气好,能让他在风烛残年时再次见到他。
真美好啊,几十年前在小院里许下的愿望实现了,终于又再次见到他了,不用等下辈子,就在当了状元郎的几十年后。他还是那么风华,举手投足都是一幅风景,可君白露却已经老了,满头白发,面容枯槁。当年跟在他身边找各种理由逃学的小孩现在已经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啦,像答应过的那样,成了天子臣,有钱有势。
风吹来带开帘子,惊鸿一瞥打开的是心底最痛彻的回忆。风融进空气里,消失不见。珠帘掉下来,惊醒了君白露的回忆。
君白露开心的笑了起来。不是官场上的假笑,是真正的、开心的笑。牧胥如他所说,依旧好好的活着。君白露走过去,走到帘子前,手握住帘子的一端,刚想拉开再见见故人,却发现眼泪早就已经一颗颗落下来,打湿了袖子。
小皇帝站边上关切的看着他。
君白露狠狠吸了几下鼻涕,闭了闭眼,放下帘子。
抹掉眼泪,带着歉意对皇帝道:“对不起陛下,臣失仪了。”
皇帝连忙摆摆手示意没事,询问起君白露的状况。
君白露后退了几步,站回原来的位子,一抬头,就看见皇帝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手里还攥着一方帕子。
“小简,”君白露笑着,唤皇帝的小名,“你听我说,有一个人,他从前是你的师父……不,算了,你得记得,那个人,他执着于你,找了你百世,每一世都等了你很多年,只为见你一面……”
有些事,不用亲自问牧胥君白露就已经明白,如晁嶂所说,他的学生许简,当今天子,他最喜欢和骄傲的学生,乃是阿简的第一百世轮回,这一百世过后,阿简回归仙班,判书上附着的咒就将生效——灵魂消散,没有来世,也不会有仙身。可这一世的阿简并没有如之前君白露见到的那样狼狈,引人嫌恶,甚至没受过什么苦。他好好的长大了,成了万民拥戴的皇帝,成了个善良乖巧,谦虚聪明的学生。完美的就像……不染尘埃,甚至或许已经改了命。阿简的灵魂早就破碎,能成为如此美好的人,必然是灵魂已经修复,可以保持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