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会说话。”沈瑜倒没注意他说了什么,无非是祖父每日耳提面命的那些,他惊喜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与家人走失了么?可还记得家中尊长名讳?”
这年岁,走失的孩童也不指望能找到亲人了。只是他若记得清楚自己与家人的姓名,希望终究要大一些。
这次小家伙半天才发出了声音:“……赞元。”
沈瑜一听连姓氏都没有,约么是个小名,就打消了心里的希望,只问了他是哪两个字,权作称呼。
赞元抿着嘴,片刻后才作答,话仍很少。沈瑜注意到他嘴唇干裂,声音也沙哑,终于后知后觉问道:“你渴了?我去给你弄点水来。”
逃难时干净的水也是少见的,不过他们运气好,这出废弃的民居屋后有一口水井,并未干涸。不过从这儿过去,要穿过祖父他们在的屋子。
沈瑜步履匆匆,把袖子又往上提了提,以免蹭脏。这身衣服是三叔的,还是当时在家裁的新衣。如今新衣都赠人了,完整的衣服没几件,祖父又坚持不可穿短衣堕了身份,只能行动时尽可能注意些,让娘缝补时少费心思了。
“大哥!”快要走出去时,他听见嗡嗡的交谈声中夹着的一声猫叫一样尖细的呼唤。这是他三弟沈琦,才四岁。沈瑜蹲下身,安抚地握住他的小手,不期然听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声大吼:
“不能带着他!”
沈琦的身体跟着声音震了震。沈瑜连忙抱紧了他,摸了摸他青湛湛的小光头,自己却往声音那头凑了凑,他听出方才的声音是三叔的,又像是在说赞元,虽知道非礼勿听的道理,不好刻意偷听,可这声音近在耳边,他不由放缓呼吸。
片刻后是祖父的声音:“三郎,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君,三郎君话糙理不糙。”这个声音老迈一些,有气无力,是同村的赵翁,也是他们逃难的一行人中年龄最长的。“我们自己的口粮有限,多带一个小后生,恐怕也救不了他,反而会拖慢行程。再说,那小郎君细皮嫩肉,恐怕也不是出自什么良善人家,带着他,难免生出事端。”
确定了是在讨论赞元,沈瑜握紧了拳,留心祖父和父亲说什么。
赵翁说完这一番话,便有隐约几声赞同,不过听不清都是谁说的。沈瑜只听到祖父问:“大郎,二郎,你们又是怎么想的?”
沈瑜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根本没心思去想什么礼非礼之类的了,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听见父亲的声音:“小儿郎不知事,自然全凭父亲做主。”
这回答并不出乎意料,也没什么惊喜,他的父亲一贯是如此,而二叔的回答也差不多:“三弟说的有理,但小郎归根结底也是好心,还是父亲拿个主意吧。”
沈瑜的心尖又颤了颤,沈琦的声音尖尖的,“大哥!”
沈瑜怕是自己弄疼了他,连忙放开,然而那门却开了,一屋人看了过来。“沈小郎君!”见了他,屋里的农人都笑着打招呼,赵翁也跟着点点头,“小郎君来了啊。”
几个农人热络地说了些寒暄的话,七嘴八舌又扯回了刚刚的话题:“俺知道小郎君心善,可这那时心善的时候呢?”
沈穆却不理他人的寒暄,越过众人直直看向沈瑜,缓缓说道:“老夫难道没有教过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道理?”
“孙儿知错了。”沈瑜利落地认错。“赞元口渴了,我给他弄些水。来时正好听到祖父说话。”
沈瑜又补充了一句:“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不过只说自己叫赞元,佐赞始元,尊长名讳,家在何方一概说不出。”他说完这些,就安安分分站在那儿,等着祖父发话。
周围人都等着沈穆拿主意,沈穆睥睨规规矩矩站定的长孙。沈瑜看着乖巧,只等自己吩咐,实则已经暗地求了情。他半晌才说道:“不是口渴么?打点水带着吧,一会就出发,教他跟紧了。”
沈瑜的心里已经敲锣打鼓响成一片了,面上却只是浅浅一笑,然后朝着祖父父亲们行礼,这才匆匆忙忙去水井边打水了。
沈瑜回来时,赞元还缩在墙角,他蹲着身,抱着胳膊,一处也没碰到墙壁。这么蹲久了岂有腿不麻的。沈瑜关切道:“你腿不麻么?歇会吧,晚上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