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重病难愈,穷困潦倒之际,是李泓歌伸出了援手。
时至今日,方始影想到那时感激涕零的自己都觉得悲哀。此后种种,不必细数。李泓歌并非卓越出众之人,他的才干永远比不上李洵。但他从不服输。
不服输的人。要么就绝顶成功,要么就极度卑劣。
李泓歌伸出手,不是要拉她们母女一把,而是把她拽下。正如他所说,“你和我都是庶出的卑贱之人。”
李泓歌是有机遇的,他发现了那阵法的秘密,甚至知晓了下半部在哪里。他怂恿昏聩的老父亲,瞒着那正直的兄长,冲上登云峰,集结人马,浩浩荡荡而去,却一无所获。
一把火燃尽那宁静的地方,他的怒火还未能宣泄。因为李洵痛斥他,像厌恶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一般无情地剥夺他在庄内的地位。
方始影无可奈何。她经受的都是无妄之灾。
李泓歌自然是物尽其用之人。她富有才貌,自然会被他利用,而且还是用最拙劣也最有效的手段——以她的母亲来威胁她。
他实在太残忍了。就算顾枳实遍寻师父不得,也不过一试,以手掌血献。而李泓歌,才是真凶。
他暗度陈仓,假意向兄长学习事务,却偷偷抄来庄内那阵法的一卷。因他不知真假,便借了顾枳实一事,辣手无情地杀了那八十人。可笑至极的是,他还说要为那些村民讨个公道。
然而,尽管痛下杀手的是李泓歌,她方始影也必要担一个帮凶之名!
方始影推开门,慢慢走到庭院里。
灿烂的春光拍击着石板,盈盈的青草在树下润泽生亮。她自知亏欠吞云教良多,李泓歌说的没错,他俩本就是一丘之貉。
绣鞋底薄,足底感到些微凉意。庭院中间那株海棠枝繁叶茂,正垂绿绦,点点粉花缀于其间。
方始影不知怎么的,忽地忆起那一夜的梅花。
明明未曾目睹,偏觉心动非常。她行至那树下,轻轻让面颊贴上一根花枝。
不像。不是那样的触感,那样......安心的感觉。
方始影在树下魔怔许久。
最后急急后退了几步,仿佛被风扑了小腿,活泼泼的春风强拉着她出了门。
在不远处,她记得的,一间老房子的墙角,有一棵梅花树。兴许还未落花散尽。
春色是闹人的。方始影从未有过这般小女儿心思,一句“摽有梅,其实七兮”竟也大着胆窜上心间。
她像云。被多情的风带去了不该她留情之地。
可是造化何必如此弄人呢。方始影还是在数米之外停住了脚步,并不抬头去看了。不该的。
手指紧紧捏着丝绢,她绷着的心砰砰跳了一路,此刻终于不再那么诡异地活泛了。
细细的风撩动她的几缕发丝,柔柔地擦过颊边。方始影轻声道:“这已经是春花开放之际了,你怎么不明白。”
“既然春光烂漫,不若看纸鸢飞天?”一道清澈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在此等深杳僻静之处显得尤为清晰。
方始影的心猛然巨跳,稍稍迟疑片刻,便回头看了一眼。
墙角的梅花却已凋零。然而冷香尚存,在春意大片大片地淌出之际,可怜巴巴地护着那一点残余的寒意。
却在见到那个人的刹那间,冰雪消融,再无痕迹。只因他眉间眼底尽是暖意。
她怔怔的,停顿数秒方问:“你怎的在此地?”
她要问的是他为何不躲避灾祸,在这城中逗留。
宋子玉见她心事重重,却盼她忘记烦忧,答道:“虚阳城春色无边,河畔风光迷人。旧友已至千山万水之外,我贪恋美景,想寻个朋友一同去游戏一场。”
言下之意,温曙耿是安全的。而他,决意留在这里,也许真的只是静候花时。
他从来不愿意叫人难堪,语气是平淡而温和的:“城中无故人。你愿意,和我一道吗?”
兴许是这个冬天太长了,方始影被冻得有一些麻木,竟真的随他踏青远足。
绿汪汪的一池春水,灼灼的两岸桃花,他们在浅水漫过的青草地上放纸鸢。
方始影是不放的。她总是内敛、缄默。
在青空之下,宋子玉颀长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来去。
长长的线,一上天空就变得遥不可及,勾着漂亮的燕子形纸鸢,好像变得越来越细,即将要脱手而去。
那只燕子飞远了,她耳边却听到清晰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