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了水壶,就在花圃里活动起筋骨,阳光和熙,深吸一口气都有温暖的味道。
然而我腰伸到一半,就听见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那一声极诡异,它仿佛响在极遥远的所在,传到我耳中时,就蒙上一层长途跋涉的渺茫;它又仿佛响在我的耳边,一声振聋发聩,带动我的脑识震荡。
我甚至分辨不出响声的种类,它像古寺晨钟,又像高楼倾颓;它像饯别壮士的悲戚筑音,也像奉迎神降的庄严鼓乐。
这一声响在耳边,也像响在腹中,响在心里,响在我全身脏器血脉里。一声可使天地崩裂,也可使我灰飞烟灭。我当场受创,呕出一口猩红。
没有余音,没有回响,那诡声如它突兀而来时一般突兀而去,但我脑中体内的震荡还在继续,我克制不住,又是连连几口鲜血呕出,随即眼前蒙黑,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倒地。
一只手臂斜刺里伸出拦住了我,我反手抓住来人衣袖:“鸣蝉…”
“…是我。”短暂沉默后,响起的是原汀的声音。
“原汀…?”
我还来不及表达疑惑,原汀就收手一带,拖着我往前走了几步。我眼见仍是一片漆黑,但即使看不见原汀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的急切:“出事了?”
“出事了。”原汀话语简洁,肯定完我以后就不再多过解释。
我只好再问:“怎么了?”
“他快来了。”原汀拖着我,似乎想要掐诀,但被人眼明手快地打断。
我慢慢开始恢复视力,模模糊糊能看到一点物影,清晰却依旧不能够。但是这个人,和这个声音,即便我目盲失聪,也要拼尽全力在人海汹涌,万声嘈杂中将其分辨。
无他,只因他是我一切不幸与厌世的根源。
我推开原汀,咬牙挺直脊背自己站立。我活得很不耐烦,也很消极,唯独在他面前,我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鲜活的人样。
原汀伸手来拉我,被我一把挥开。那个人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御风,换用双腿缓步向我走来,大约是巨响带来的后遗未过,我听到原汀说的话,都像是天边传来:“他破了泰恒塔。”
我胡乱点一点头,原汀在我旁边满身警惕,那人已经走进,笑着对我点一点头,转对原汀道:“我与…这位,”他用目光示意我——说来也嘲讽,数万年的旧交,我们甚至不通名姓,“我二人的旧怨,司籍不便插手吧?”他咬重了“二人”的读音,原本平淡的语气就显出几分尖锐。
原汀不说话,横出一只手挡在我身前,我把原汀的手按下去,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从刚才抓住他他衣袖的那一下我就反应过来,在这里的根本不是原汀的神体,神没有本身没有魂,自然也谈不上分身或分魂下凡,我身边的原汀只是一只傀儡。原汀也是经历过泽灭木之战的,但凡还有一战之力,绝不至于派一只无甚大用的傀儡来对敌,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原汀已经连自由行动也无法了。
我拍拍傀儡的肩膀,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傀儡看着我,我叹了一口气,抽出傀儡后颈处的嘉木叶,傀儡没了凭依,顷刻就化为飞灰。
“你把原汀怎么了?”我问那人。
“误伤,误伤。”那人摆摆手,“司籍来得太快,我破塔的时候误伤了他——谁能想到数万年过,竟还有人关注我这个塔中囚的动静呢?”
我刚要说话,余光瞥见叶鸣蝉的身影,他手里还提着大大小小的纸包,里面应当有花种,也有我们的午餐,他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
我极力克制神情不要有变,但那人还是转过了头,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叶鸣蝉,最终把视线落在叶鸣蝉腰间的云中君上:“你把刀给了他?”
“他”字还没落地,那人已经飞掠而去,叶鸣蝉当机立断扔开纸包,抽刀和那人缠斗起来,短短几息十招已过。我紧随而上,插入战局,生受了那人五指成爪的一个掏手,带着叶鸣蝉向后疾退。
叶鸣蝉被我扑倒在地上,我骑坐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压住他的肩膀:“把刀给我。”
“你…”
“把刀给我!”肩膀被掏穿,可能是因为疼,也可能是因为怕,我的声音都在颤抖,“把刀给我…你不要看…”
叶鸣蝉瞳孔骤缩:“你做什么?”他把刀握得很紧,没有一个刀客会让他的刀脱手,我一边掉眼泪,一边掰开他的手指,把云中君夺到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