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指望能得到楼岚起的回应,只叮嘱道:“我很快回来。”
天界出入大多通过四方门,腾蛇门不属四方之一,加之大多数时间都开向人间,一派千万年如一的凄凉。
明粢看门卫在记录本上写下一行:“东君,真身降临,往人间”。往上看,上一条是:“云中君、司籍,真身降临,往仙天”。再上一条,就是他和楼岚起一切纠葛的开始:“云中君,真身降临,往人间”。
明粢指着那一页上的空白处,对守卫道:“这行,留着。”
守卫不明所以。腾蛇门主要通往人间,虽然人间话本爱写神仙下凡,但实际要是评选“神仙最不喜欢的去处”,一定就是人间。在人间神力术法都受限制,谁也不愿意给自己找不痛快。
明粢重复:“留着这行。”守卫莫名其妙地点头应是,明粢这才离去。
叶鸣蝉和楼岚起在深州很有一段生活,明粢光是旁观那段回忆,都觉得那满地的金盏亮得刺目。
人间才有生活,神天又大又空,寂寥得只剩生存。然而明粢真正降临人间,却觉出一股索然来。
人间很热闹,但热闹得很凄凉。明粢行走在其中,只感到一股萧索的疏离,半点没有叶鸣蝉记忆里的归属。热闹是凡人的,繁华也是凡人的。人间是属于凡人的,和东君没有关系。
明粢很快觉得厌倦,他抿着唇,在叶鸣蝉光顾过的小店买了花种就匆匆离去。
回天之前,他又心念一转,去了一趟叶鸣蝉和楼岚起的小楼。
时节已经入夏,春花凋零,而叶鸣蝉没有来得及撒下夏花的种子。
明粢推开门,很轻易地踏足了一段回忆:小楼的底层是客堂和书房,楼上整片是一大间卧室,没有厨房,因为楼里的住户没有一个会做菜。
书房的桌上有些乱,笔架歪斜,镇纸一半探出了桌沿,墨水干涸在砚台里,桌子中央放着一本本子,一只毛笔横在本子上,墨水落了两滴在桌面。
明粢翻找叶鸣蝉的记忆,看见变故突生的前夕,叶鸣蝉把楼岚起压在这里亲吻。
明粢抿紧了唇,有些郁郁。桌上的本子原是楼岚起的账本,专用来记对叶鸣蝉的赏罚。叶鸣蝉偶尔也在上面添笔,久而久之,本子就成了楼叶二人的对话簿。
被明粢翻开的这一页上,叶鸣蝉问:“怎么哄一个生气的楼岚起?”短短一句,字里行间都是宠溺。
旁边是楼岚起的小楷:“哄不好了!扣两天!”
明粢看到这里,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
下一页,叶鸣蝉写:“世上最可爱的人,喜欢叶鸣蝉。”
楼岚起回:“胡说,是叶鸣蝉喜欢世上最可爱的人。”
楼岚起字迹清丽,笔锋稍嫌绵软,明粢抚上那行字,就像是抚上了写字的那双净白纤长的手。
叶鸣蝉早晨写下问题,楼岚起晨醒之后就会回答。然而叶鸣蝉的最后一个问题,等到了回答,却没有等到人看。
最后那一页,叶鸣蝉问:“一个楼岚起,要拿多少喜欢来换?”
明粢求解的问题只有一个:是他喜欢楼岚起,还是叶鸣蝉对楼岚起的喜欢影响了他?没有人能替他解答。一半的明粢算不算明粢?一半的喜欢算不算喜欢?叶鸣蝉的人生究竟属于不属于明粢?叶鸣蝉可以对楼岚起确切地说出“我是叶鸣蝉”,明粢却反而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明粢。越别枝感恩楼岚起,叶鸣蝉喜欢楼岚起,合二为一的明粢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楼岚起。
两个半身都有一段值得赴死的人生,真身却只有一大堆无头绪的糊涂账。如何不恼人?
然后他看见楼岚起笔锋绵软,语气也绵软的回答:“要一个叶鸣蝉。”
明粢盯着这六个字看了很久,半晌,他抬手捂住眼睛,另一手紧紧抓着本子,拇指正压在“叶鸣蝉”三字上。
是谁喜欢楼岚起?明粢挫败地想,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谁能不喜欢楼岚起?
第103章 老病
观颐
世间万物,有生于无,而泰恒塔显然在万物之外,无无既无,人在塔内仿佛归化于天地,心澄欲遣,湛然常寂。
然而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皆为身中浊鬼,泰恒塔清心静气,除浊辟鬼,无异于掐灭人的七魄。七魄尽灭,三魂不保。泰恒塔对于无魂无魄的先天神而言是难熬的静室,对于肉身凡体楼岚起的而言,是销魂灭魄的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