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奴不为所动:“爷请回吧,以后也别再来了。你我不配,何必强求。”
殷希声急道:“即便你出身低微,我既愿意明媒正娶,何来不配之说?”
以奴敛下目光,笑道:“爷误会了。”
“若以殷氏家主身份论,是奴配不上您;若以男子该有担当论…”
以奴说:“是你配不上我。”
殷希声走在大街上,臂上的瘀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手里拿着以奴临别时赠送的药酒,心里想着以奴拒绝时给出的断言,一路走,一路心不在焉。
不甘心,肯定是不甘心的。从来没有人会将“不配”二字冠与殷希声,也从来没有人敢将“不配”二字冠与殷希声。不配什么?深州富甲五十州,殷氏富甲深州,殷希声怀有才情,貌有姿色,年少继位家主,正是春风得意时,放眼五十州,何人何物,当得了殷希声的“不配”?
世间最艳丽姝色都不曾评他一句不是,怎么轮得到泯然一贫女瞧他不起?
不甘心呐。殷希声越想越不平,他甚至想在路上随手拉过一个人,问他:我哪里配不上以奴了?说啊,告诉我啊?
不甘心呐。反正总是年轻,有的是推倒南墙的力气。殷希声愤愤想:不配么?我总要让未来殷夫人嫁得心服口服。
以奴又在院里站了一会儿,才收了竿上衣物,抱着进了屋。
母亲已经抹完了桌子,拧过抹布,反手在围裙上擦干净水:“殷家主又来了?”
以奴把衣物抱进里间:“是。”
“你拒了也好,常在花柳巷来往,对名声也有碍,殷爷年少有为,不好落这种污点。”
“母亲放心,殷爷不会再来了。”
母亲点点头,连说了几个“好”,才又一声叹息,道:“殷爷才貌俱全,一腔热情,也算良配,只是…可惜…哎…他若不是殷家主多好…”
以奴抖开一条衬裙,在衣物摩擦的窸窣中轻声道:“我要嫁的,是一个男人。他家主当得好,但男人…要称得上是一个男人…他还有路要走呢…”
殷氏是富裕的,富裕到什么地步呢?谁也没有衡量过,谁也没敢衡量过,所以谁也不知道,所以殷希声顾眄之间买下从倾盏巷到梨堂街,笼共近十分一的深州地界时,众人也没有多么吃惊——殷氏富么!
梨堂街被买下的当天,以奴家旁的花柳巷就被清了个干净,一片兵荒马乱里,殷希声又在矮墙那边冒出头:“以奴。”
以奴无奈道:“爷…”
殷希声坐在矮墙上,身后是屋倒楼塌的灰尘漫天和人来人往的狼籍一片,年少有为的殷家主一本正经地控诉:“你让别人能见你,却不让我见你,这样很不公平。既然你不到殷府去,就只有我到这里来,来拿回我应得的见你的权益。”
以奴没有说话。母亲倚在门边,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
年轻人一向是不怕张扬的,喜欢一个人,更是恨不得要全世界都知道——你瞧,你瞧,我在追求她,她将是未来的殷主母,你们看到没有?
殷希声手笔一挥,一夜之间似乎整个深州都知道了:殷主母已经定了人选,就是梨堂街陈大娘的女儿,陈以奴。问她好不好看?一般吧。殷家主为什么喜欢?谁知道呐?喜欢就是喜欢呀。
伴随泼天富贵而生的,通常都是蔑视法规。活在深州就是要享乐。门不当户不对?谁能和殷氏门当户对?总之殷主母已经定了人选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走在路上,都互相祝贺一句:殷氏大喜啊!陈大娘挎着竹篮,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
以奴也叹气:“爷这又是何必?”
殷希声认真道:“喜欢就要广告天下。”
以奴摇摇头:“喜欢才要广告天下。”
南墙总之是怕了年轻的殷希声了,就让他去闯吧,南墙阻道有什么用?拆了还不是一样有路可走。年轻的时候,不论是飞蛾还是凤凰,都是要扑一扑火的。
殷希声屡战屡败,却越挫越勇。年轻还有个特质就是不服输,以奴无可奈何地问:“爷要怎样才肯放弃?”
“山来就我,或者我去就山,就这两条路可走。”
“山外有山。”
“风景这山独好。”
愚公移山,也有感天动地的一天。殷希声锲而不舍,终于撬动了一边山脚,得了以奴明日应约的许诺,开开心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