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_作者:童庭(206)

2019-03-05 童庭

  陆照阳说他不能。

  他直不起脊梁骨,却死咬着一股气,叫人艰难的一次,他低下头,无间断出卖自个的力气,去做一个被压弯了腰的搬货郎,话一天见了一天的少,他肩头磨出了血,正在向寻常泯然处划去,待日子久了,肩头上便有了力气人的厚茧,只这一样,便残忍地强行将他与过往撕裂走了,一对茧怎么再次配得上柔软的绸缎。

  药带着酸苦也一并带着他的涩吃进了阿雪的胃里,阿雪拼命喝,乖巧地吃着每一口到嘴边的药,他也是同样坚信,只要吃了药便能好,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希望陆照阳能看自个一眼,可每当吃药,陆照阳便会背过身,不再像往常一般,哄着他,温柔地看着他,以前还会有糖,凶巴巴说只能吃一点。

  陆照阳只剩下一句,是问他吃好了?

  他们相顾无言,时间与他们而言不再是流动的,坚定地朝前走的,而是痛苦的,窒息的,画作了一个怪圈,将人困于原地。

  日子睁着眼过,看着像是以前那时候,睁眼了陆照阳已经出门了,到了晚才能见上一眼,可是阿雪却觉得从此后再也见不到陆照阳。

  他听干涩冰冷的空气寂寞的震动,清冷灰暗的摆设,找不到石榴,找不到桌案上歪歪扭扭的字。

  院子里的人都出门了,恍然有脚步声停在门下,阿雪心道又来了,那曾经嫌恶药味的人每日皆趁着大家伙不在,发着一股子歪火,指名道姓的说了好些脏话,一日一日地骂给阿雪听。

  他是痨病鬼,还不快死了,日日吃药,一身的药臭味,满院子都能闻到,都是你连累的!活该!

  今日又来骂了,这人的话拧成一股绳,吊着阿雪细瘦的脖子,摇晃着他,梦里间他尖叫,一会鞭策着他,他求饶,一会又是回到小时被虐待,被掐着脖子,要他说下贱的话,他每次都被屈打,最终求饶般的放下人的姿态,那的人说什么,他便是什么。

  大夫有句话不对,兴许药是有用的,身体在好,垮的是心,不知什么时候心就没了,郁郁的东西一旦形成便很难从中挖掉。

  何况他蠢笨如菟丝草,没了依靠的人,便没了生气。

  眼见着瘦下去,愣愣瞪瞪的眼,活像苟延残喘的人,陆照阳日夜抓着这点显见的生气,抓紧了,可还是从指头缝里溜走,他看着阿雪,仿佛是不认得了,因此更不愿看着这样瘦脱的人。

  谁不是受着折磨?

  但凡落入自怜自哀之境地,谁还想得起身边的人。

  这点饶是陆照阳也是如此,一时是你推我我推你,自顾自了。

  陆照阳是一天天再狠了,兴许他是没那般欢喜阿雪的,不过是天时地利,那样一处宁静村庄,让他们日夜相处中有了温情,可温情不代表它牢固,他们都还年纪轻着,乍一推入艰难时世,前头都闯来了,却一跤栽倒在了这。

  阿雪让他挫败,一遍遍愈发清晰地提醒他——你不能,你做不到。

  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难,因为前头始终有爱,要有恨得要爱渐渐死去,有时死去了,却也没有恨,所以恨才是世间最不易的宝贵东西。

  人们慈悲、宽恕,换做坏的一面,也不轻易有,因为还有利益。

  当陆照阳知道边防重镇招新兵丁一事,凡合格入营者皆会得到一笔买命钱,钱货两讫,说得明明白白。

  上头不是鲜活的人命,而是一个个货品,用钱买了回去,生死从此便不再是个人,从路上开始,会冻死,累死,甚至刀剑无影的战场,尸首全无。

  谁也不会想去送死,一条死路上走,可照样会因为这笔钱义无反顾,想来为人皆不自由。

  他想起阿雪,想起恐惧万万千事,漂泊不定的根,远处遥望的亲人,交相错综,形成一道带刀的枷锁,将他困死了。

  阿雪还在睡,陆照阳仔细端详着脸,瘦了,白了,散发着茫然无处可去的死意,而后他也瞧见阿雪的眼中茫然的神色,缓慢地转着,很疲惫,疲惫到已经无法准确对上陆照阳的眼神。

  “你会好吗?”陆照阳问,阿雪没有点头,他仍旧很茫茫,他又做了叫人悲伤的梦,以至于无时无刻不在舍着精力,只留一点魂还在人世间,尚能有着些许反应。

  陆照阳看清阿雪痛苦的模样,无能为力握住他瘦伶的手,放在唇边哈气,指尖苍白,还很冷,阿雪歪头有些累,轻轻说想要睡一会。

  陆照阳说好,却想阿雪是不是某一天就要走了?他骂阿雪是小骗子,从未做到一件事,至始至终都是在诓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