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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蛋,黄油吐司,一杯豆奶后,他离开了宿舍楼。日光倾斜下来,他仰起头,像迎接一个很久未见的老朋友。反戴的板帽的边缘刮蹭着他的后脖颈,他把帽缘往上抬了抬。
他已很久没有在清晨九点出来了。他呼吸着干燥而微凉的空气,看地砖缝里爬出的新草。他的双肩包轻得像是一片羽翼,还没有被讲义和教科书给填满。一切都崭新无比,他尚有时间来虚掷。生存是一项遥远的命题,他还无须过于严肃地对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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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苏联试验:1917-1991
B. 罗马帝国文物
两个课程选择摆在他的面前。
如果选第二个,他就得去文德兰达参加考古挖掘项目(注一)。如果选第一个,则能避免这麻烦。
更重要的是,麦考菲教授在课程介绍里说,他会使用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政府公开的秘密档案作为一手研究文献,这未经解读的历史正是吉尔想去学习的。至于更加遥远的罗马帝国和奥古斯丁大帝,已经在坟墓里躺得太久,无法引发他的兴趣。此外,他的拉丁语成绩也一向不佳,他不会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学术负担。
他在选课单上画了勾,将它传向座位前头。坐在前面的那人偏过头来接。吉尔看见他的脸,愣了一下。尽管昨天才在社团聚会时见过,但他却忘了这个人的名字。
他轻拍了一下那个人的肩膀。“嘿,你好吗?”
那人抬起头来,面露讶异与惊喜。
“嗨,是你,”他咧嘴笑道,“原来我们是同学。”
“你是新生?”吉尔问。
“我是个交换生,伊拉斯谟计划(注二)。我在这儿上一个学期的课程。”他的美式口音清晰而有力,传达出一种矫健的感觉。
“你是美国人?”
“美国明尼苏达州。”
说到这时,吉尔还是没有想起他的名字。“抱歉,你叫……”
“安德鲁,”他伸出手,“安德鲁·怀特。”最后这句话吉尔是跟他一起说出来的。
“我想起来了,抱歉。”吉尔和他握了一下手。
“你叫吉尔,是吧?”
“没错。”
“矮人盗贼吉布森,愿锻魂者摩拉丁庇佑你和你健忘的脑瓜。”安德鲁对吉尔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吉尔笑出了声。这声音在教室里很突兀。教授停下讲话,坐在阶梯教室下面的同学转过脑袋,朝这儿张望。吉尔伏低身子,想把自己掩藏起来。等了几秒,教授又继续刚才选课的话题。吉尔从臂弯里抬起头,没有人再看他了。
坐在他前面的安德鲁背对着他,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灵活地把圆珠笔从食指转到小指,又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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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背靠着墙,等在教室门口。他的双手在卫衣口袋里交握。
一个他叫不上来名字的女生对他说了声“抱歉”,她挑染成靛蓝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吉尔让开,好让她去刷方才被自己挡住的墙壁上的打卡器。
他偏过头,看安德鲁从威廉姆斯教授那里朝这儿走来。
“你选了哪门课?”他用力拉开教室的门,侧过身,让安德鲁先出去。
“苏联史,”安德鲁说,“我本想选古罗马文物,但教授说那个考古项目在十一月,它和我的比赛时间冲突了。”
“比赛?”吉尔快步跟上他,和他并肩走着。
“皮划艇比赛,我是校队的。”安德鲁解释道。
的确,仅看安德鲁的身形,吉尔便知道他在保持某项体育锻炼。安德鲁身高约有六英尺,比吉尔高出了一个脑袋。背阔肌将他的T恤撑得很宽。他的小臂结实有力,拳头紧握时,桡骨上会浮现出肌肉的线条。他栗色的鬈发蓬松柔顺,绿松石色的眼睛传递出温和友善的目光。
安德鲁掏出手机。“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要加个脸书好友吗?”
“我不用脸书。”
“你不用脸书?”安德鲁讶异地说,“那你是怎么和桌游社的人联系的?”
“我们用Discord(注三)。”
“好吧,这倒说得通。”安德鲁单肩挎着背包。身穿连帽卫衣和牛仔裤的学生们从各个教学楼里涌出,怀中抱着档案夹和书本。花坛的边沿上三三两两地坐着交谈的学生。经过那些学生时,吉尔听见他们在谈论新布置的阅读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