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苍一惯不会客气,问道:“先生的凡名为何?”
玄垢答道:“我姓方,单名一个延,字迟舒。”
“迟舒……唉。”未等鳞苍开口,坐在一旁充当很久背景板的钱三两忽然极轻地叹了声气,玄垢听见这声叹息,眼里仿佛飘过了一点什么,转瞬即逝。
鳞苍也跟着改口喊了声迟舒,复又问道:“迟舒,你还记得你五年前去过什么地方么?”
玄垢,哦不,方延拎了折扇一下一下敲掌心,很干脆地摇头:“记不清了,其实很多事都不必记清,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钱三两又开始叹气。鳞苍对心中猜测更肯定了几分,也不着急了,毕竟对待大神通要恭敬一些,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摁住扒裤子:“你说的是。”
天色渐暗,鳞苍用法术在方延的小屋旁又建一间小屋,拖钱三两住了进去,方延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没有说什么。
“同居”的日子就此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淡,方延是个作息极其规律的人,每日卯时三刻起身,洗漱过后,修炼至巳时末,下午可能会去林子里走走逛逛,或是很认真地削一根竹萧,间或读几本书,直到晨时五刻,沐浴就寝。
鳞苍看到方延住的屋子里挂了不少根竹萧,却没听他吹奏过,不免有些疑惑。对此方延是怎么答的来着?——“其实我并不通乐理,只是附庸风雅罢了。”
鳞苍点点头,委婉地提醒方延道:“若只是附庸风雅,可以祈琴。”先生性子这般温润,想来一定不会知道,吹箫的另一层意思究竟有多不风雅。
鳞苍铁了心黏在方延身旁,发誓要看到他沐浴,钱三两得空过了几天清闲日子,耳旁一直回荡着方延喊他的那声师尊,一天比一天愁眉苦脸。
终于,熬了四五天后,钱三两趁着鳞苍睡熟,跑去敲方延的门。
方延似乎早知道钱三两会来,提前给他倒好了茶水。
刻意忘记许久的往事全都涌上来,钱三两不堪其扰,开门见山:“迟舒,你究竟要做什么,直说吧。”
方延挑起一边眉毛:“难道师尊以为我会做什么?我还想问师尊做了什么呢,您是在哪救下个这么漂亮有趣的鲛人?又为什么救?让我猜一猜——为了鲛人油,鲛绡,还是鲛珠?亦或单纯的图个新鲜好看,养在身旁逗着玩?”
钱三两苦笑道:“迟舒,话不必说的这么难听,你看我现在这样,能做什么。”
方延支着下巴想了又想,恍然点头:“一具很不中用的凡胎,的确什么都不能做。”
钱三两道:“迟舒,我会想办法让你投个好胎,不受这种罪。”
方延笑了笑:“唉,师尊呐,我其实很感激你,而且我现在也不想投胎。”抿一口茶水,笑眯眯闭了眼,没骨头似的往椅子里一窝:“我现在啊,想长生。”
“就像你当初一样。师尊,玄垢国师,我白天对那鲛人说了这么个半真半假的故事,你还满意么?”方延笑道:“师尊,其实我一直都对你很敬佩,你这个人,善的时候极善,恶的时候极恶,但……始终是可惜了当年的卓卓风姿,沦落成这么个落魄样子。”
钱三两愣了一愣,火烧屁股似的逃了。
回到屋中时,眼见到鳞苍还在睡,钱三两叹声气,坐在鳞苍身旁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几天相处下来,钱三两觉着鳞苍这条鱼虽然暴力了一些,蛮不讲理了一些,但其实并不聪明。
起初见鳞苍随意杀人,便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个性子极其阴郁的鲛人,后来才慢慢想通了——鳞苍身为鲛人中的王族,大概随心所欲惯了,这就好比再仁慈的皇帝,也会对杀几个时常碍事的伺候小厮感到不以为然。
钱三两并不贪图鳞苍的报答,也不大在意他将谁错认成恩人,唯独错认方延不行。
钱三两记得,在他当年收的那些个弟子里面,似乎就数方延最熊。况且今日一见,方延似乎是比从前更熊了。
钱三两以前很喜欢方延,觉着他最像自己,潇洒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厌恶都挂在脸上,半点不肯虚与委蛇。
如今再见到这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得意弟子,钱三两却只觉得牙疼。
虽然是鳞苍错认在前,但钱三两觉着,这里面一定有不少方延刻意引导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