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邦……听我一言可好?”坼巍忽而盼向南无靖,神色穆然,“昔年我作天机元帅,朝中有人劾我,言曰其人不睦将士,军心定散。”
南无靖微微一惊,不作声地继续聆听。
“但当我一珠子砸死了邓林的六军总帅之后,便无人再说了。”坼巍极其真挚地说着,语气愈发恳切,“未必只有善于逢迎取信之人才堪当帅才,相比之下,实力更为重要。先求正己,才可正人。而况人间规制众多,庸缚性灵,可托仙位者日益稀缺,我三清天断不能再因此埋没人才了。”
南无靖颇以为是,即刻着人安排普收凡魂上三清天。
刘大用,吴弈,连舟……几日后,靖巍二人看着这些熟悉面孔,心中百味杂陈。
人间,沅州。
北川县令残暴不仁,厚加赋税,重施徭役,北川百姓怨声载道。花无忧组织杏花村村民揭竿而反,奈何势单力薄,终被镇压。
花无忧与沅州刺史并一众州官舌战整整一昼夜,得到允诺:减赋降税,免除徭役,不杀杏花村一人。花无忧自愿引颈就戮,以儆效尤。
断头台上,身着破败囚衣的豪迈青年要了纸张,在沅州百姓连天哭喊声中提笔写下一篇洋洋万言的《幸甚,归矣》,从容就义。
如潮看客人头攒动中,韶冉换了常服的形影一现而逝。
而苏梦葵,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麻袋装走了花无忧的身首。她一言不发,转身拖着袋子便走,仿佛只是拎着一篮鸭蛋,或是别的什么。
“唯清,阎君一心要讨好天帝,知道我要来人间,便是百般阻挠,今日又一劲儿地拖着我。我至终……还是来晚了。”
苏梦葵拖着麻袋,在人潮的主动让路与簇拥下走远,渐渐看不见了。
另一边,钟无问立于围观行刑的人群之外,眼中血丝横斜。
总以为你是浮孟公子,那些舍生取义、大济苍生的大道理,说来不过是坐井观天的空谈。竟不想,你真可为了他人周全,不惜赴死。
钟无问恍惚地眨眨眼,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这时节,太清天却又出了一桩大事。
符离借了姮娥的月舷斗篷,去了凡间。
听闻你欲借人间之行试一试自己的真心,那爷便遂你心愿。
北川,梨花村。
满面尘灰的卖炭老翁推着破车,声声吆喝。
钟无问与之擦肩而过,不知何故,蓦然回首。
“老先生,您请留步!”
老翁迟疑着驻足。
“我与先生,似曾相识。”
“少侠开的什么玩笑?老朽一介匹夫,怎么可能与你相识?”
“可是……”
老翁白眼一翻,推车离去,拐过一道弯儿,却不禁腾手按住激越跳动的心脏。
他……他还认得我?
却是为何?
灰头土脸的卖炭老翁摇身一变,成了艳压三界的绝色仙人——符离。
还是回去罢。
符离出得方才所在的小巷子,张望钟无问独自离去的方向。
我在太清天,等你回家。
二十年后,一个名曰温从心的年轻侠客慕名前来拜望钟无问,与之相谈甚欢。钟无问收温从心为关门弟子,将一身刀法倾囊相授。
某一日,温从心与钟无问闲话,说起一个前人。
“不才最最仰慕之人,乃是那关中散客慕唯清。”
“慕唯清?”
钟无问蓦然想起当年花无忧也说起过此人。
他说,这世上唯一可使他折服的便只有慕唯清一人。
他说,慕唯清为申正义,不吝声名,他愿效法。
可你到最后不吝的,却是活生生一条性命啊!
钟无问长叹一声,继续回想着花无忧当年说过的一字一句。
“不才无父无母,不知姓甚,因着长在桃花、杏花二村,便以花为姓,生平所期之事,只有无忧无虑,安稳度日,故而自名无忧。”
“你我都是蝇营狗苟的善妒之人,我嫉你父母双全,有人可温凊定省,你妒我洒然自在,天为盖,地为席;你嫉我偎红倚翠,琴棋书画诗酒花,我妒你无绊无羁,一骑绝尘便是天涯。”
温从心见钟无问沉默良久,便知他又忆起那位旁人不知名姓的故人了。
师父说过,不才酷似他那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