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剪银,是这般的吗?
光影交错间,雾年突然察觉了怀中人的变化,忍不住凑近剪银的耳畔,半是感慨半是迷惑道:“阿银,你似乎,长大了些。”
“真的吗……”剪银确实非常在意这个,因而即便是很疲了,也要抬起眼认真求证。
长睫掀起的瞬间,雾年心跳微乱,怔怔道:“是。”
剪银笑着钻进他怀里,昏了头,半梦半醒间嘴上也没了门:“我以前身体不好,长得慢,现在当然要快快长大啦……”
雾年抱着剪银,突然想起那日倚星说的话。他不信那人暗中诋毁的说辞,却也忍不住低声询问:“你以前可曾受过伤?”
无人应声。怀中人已心满意足地在他的臂弯间坠入梦乡。
雾年微叹,垂首在剪银眉心落下轻吻,拥着他睡去。
除夕当日,各地都有除邪祟、祈福泽的仪式,青泽自然也不例外。
凡间的祭典大多没什么新意,变来变去终归也跳不出拜神二字。而山灵水秀的青泽,历来风调雨顺、丰衣足食,仰仗的便是这传说中栖于青泽深潭中的龙神。
祭典流程颇为繁复,寅时开始,先在龙神庙内行祈福仪式,鸣钟一百零八响,再由舞龙队围着青泽游演一周,暮时巡回庙内,行送神礼,才算结束。
青泽本是个小镇,再怎么绕也绕不了一整日。但镇上的人对龙神信得虔诚,舞龙队一面要和扮演出来的年兽邪祟缠斗,一面还要接受沿途路上人们的朝拜,走得不比乌龟快上多少。因而剪银睡到午时才起,竟也能恰巧赶上热闹,一睹“龙神”风华。
不过他笃定,这些跪拜的人定是从未见过龙神本尊显灵的,要不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条花花绿绿的龙和那位龙神扯上关系。
金灿灿的脸、绿油油的须、红彤彤的眼睫,外加一副吹胡子瞪眼的神情。剪银望着不远处那条缓缓舞来的“龙神”,又抬头看看身旁面容沉静的龙神本尊,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笑什么?”雾年侧首瞥了他一眼。
剪银实在不知如何向他解释,眼前那条长相喜庆、步伐绰约的龙就是他本人。恰逢那龙一个回首叼住年兽的尾巴,白花花的大板牙耀眼夺目,剪银越笑越厉害,眼泪都憋了出来。
雾年从未见过剪银笑成这样,无奈地把人搂进怀里拍着背给他顺气,心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那种疼痛并不太剧烈,但因为突如其来,显得有些尖锐,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剪银感觉到抱着他的身子一抖,抬起头便看见雾年眉头深锁,面色有几分苍白,瞬间失了笑容,急道:“阿年你怎么了?”
“没事。”短暂的疼痛很快过去,雾年摇头,伸手揉开剪银蹙着的眉头,“外面有些吵,回屋吧。”
剪银连忙点头,挽着人的架势活像是在搀扶老人,把雾年弄得哭笑不得:“真的没事。”
大约身负病痛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说自己没事,这种疼痛非但不像雾年所想那样仅是偶然间的心血不平,反而愈演愈烈。起初几日一次,而后一日一次,再到后来一天便要发作好几次,时而抽疼,时而绞痛,一次比一次厉害。
那种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附着在心脏上啃食,难免使人心悸。但雾年知道剪银是容易忧思的性子,不愿让他担心,偶尔面色上瞒不住了也总会找借口搪塞过去。
剪银觉得有些不妥,后来得空让绵枝来看过一次。但绵枝本就是因为剪银的病才修了半吊子医术,对凡人的病症更是不算精通,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天气逐渐暖了,院外的霜雪一点点化去,滋养着迎春的枝芽嫩蕊摇黄。
一日下午,雾年正给剪银画着小像。
还余数笔收尾时,剪银突发奇想,取出了上次雾年给他作的那副小像,打开铺在小案边。
雾年左右比了比,思酌道:“确实长了不少。”那时仍是青涩少年,此刻已有了年轻男子的姿容,因剪银体格纤细显小才不明显,眉目间动人的风情却是怎么也掩不了的。
只是两次画像所隔不到三月,常人如何都不该长这么快罢了,雾年忍不住轻轻看他一眼。
剪银丝毫不察,依旧笑得像个小傻子。
雾年敛神继续落笔,画到眉心时又顿了顿。不知为何,如今剪银的那粒小痣浅淡不少,再用浓朱砂怕是无法传神。他取了些清水,将那赤红调得稀了些,才重新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