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无声地较了半天劲儿,绵枝率先收回了目光,垂眸掩住了眼中狡黠的光采,问小蛇:“阿银,你要不要和我回与凉山?”
剪银尚在为难,雾年已沉声道:“不回。”
绵枝差点儿乐出声,本就是故意诈诈这龙神,又与剪银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
好歹是确认了剪银的安危,况且方才那龙神的样子,哪儿会是对剪银无意?都快酸过陈年老醋了!
绵枝弯着眉眼,由衷地替剪银开心。
小蛇在他心里是哪儿哪儿都好,他丝毫不觉得二人不般配,只怕那龙神把剪银给亏待了。
但开心之余竟又隐隐生出了一丝落寞,绵枝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未考虑过情爱之事,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或许是羡慕了。
谁都没想到,原本好好的天会变得这么快。
明明午时还是晴空万里,傍晚竟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绵枝提着篮子飞快地往家里跑,却突然注意到了篱笆旁有一团白色的东西。
他凑近一看,竟然是个小少年!
只是……他分明从未见过这少年,为何却感觉如此熟悉?
这气息,简直就好像、好像是……剪银?!
篮子里的花果散落一地,绵枝立刻把少年背进了屋,替他褪下了湿透的衣物,输入灵力略一查探——当真是阿银!
没过多久,剪银突然化回了原形,额间却不知为何多了一粒朱砂痣。
绵枝发觉不对,一番细细查探,竟在剪银体内发现了一粒陌生的金丹。那金丹微微颤动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戾气,让绵枝直觉危险。
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剪银又一直昏迷着,他只好准备再去一趟天宫。谁知得来的消息却是——阿银为了得道升仙,骗走了龙神的镇海宝器,又咬伤了龙神,夺了一滴心头血?
这些话,绵枝一个字儿都不相信,他太了解剪银了。
可蛟魂珠、心头血又分明都在剪银身上……绵枝脑子快炸了,恨不能立刻找那同样昏迷着的龙神问问清楚。可随后发生的事,让他彻底乱了阵脚。
那颗镇海宝珠越来越躁动,竟开始冲撞起剪银的丹元!
小小的蛇身滚烫如烙铁,细密的银鳞间不断渗出血水,即使在昏迷中,也难压抑疼痛地嘶叫着。
绵枝吓得六神无主,不停地给剪银上护心符。可那蛟魂珠是何等厉害的宝器,他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又哪里抵挡得住。且蛟魂珠与龙神心脉相连,此刻这般境地,那龙神是什么意思自然也无需多想。
不来索命便不错了,哪里还能去找他帮忙……
绵枝心慌意乱地作了决断,立刻在四周布下结界,回到了那片他曾发誓再也不会踏入半步的故土。
时隔多年再回母族,绵枝悲哀地发现,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疼痛,原来从未真正消散过。
但只要能救阿银,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绵枝咬着牙跪在本家的门外,任由那些异样的目光、窃窃的耳语,如刀割一般凌迟他的心神。
七日之后,里面终于派人出来,态度十分客气地请他进去。
可若是真的客气,又怎会让人在门外跪了整整七日?
跟着小厮走入厅堂,两侧的高座上已坐满了人。绵枝低着头,不愿自己面上的苍白成为他人的乐子,却突然被迎面疾步走来的人握住了手。
“孩子啊……”那人喊他。
绵枝一顿,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男人一眼,随后抽回手,恭敬施礼道:“族长大人。”
此人正是当年的长房,他的生父。
但那父子情份从他出生时便已凉薄,随着母亲的离去彻底化作了竹篮里的水,一滴不剩。
储言喉头滚动,半晌才涩声道:“绵枝,我是你的父亲啊。”
绵枝微扬的眉目间满是惊讶,甚至到了嘲讽的地步:“我没有父亲,从小便没有。”
储言一僵,尴尬地收回了空落落的手。
说来可笑,羊族宗室各房多子多福,唯有他这个长房多年来无所出。他的那位贵妻一直怀不上身孕,却又眼小善妒,搅得后宅鸡犬不宁,这么多年下来竟只有绵枝一个无名无分的儿子。
今非昔比,储言已当上了族长,自然免不了要为自己的继任忧心。原本让给他房的堂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总归是他储家的人,可心中却又隐隐生出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