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谷雨过半,也快立夏了。只是山间寒气未消湿气尤重。尤其清早,雾气清淡间带着一股子砭人肌骨的湿寒。竹梢上头露珠时不时被风吹拂下来,滴在身上传过一阵清冷。
玉凤澈顺着竹林间的小径缓步上璧山。自打来了南疆,这还是他第一回来璧山。此处确实是个妙极的好来处,难怪上官澜原意来此处落脚。小径上头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轻响。抬眼去望,原来是莫三生。一副短打一个药娄,看样子是要去采药了。
“三生,早。”玉凤澈避到一边,好叫他过去,趁势打了个招呼。
莫三生本想着上官澜用药的事儿,师父也提过,其实有法子可以压制,只是强压药性,有损身体,故而没有对他提。忽然被招呼了一声,抬眼,看见玉凤澈,微微一愣,旋即躬身行礼,“玉爵爷。”
玉凤澈赶紧伸手扶住,“别跟我讲究这些虚礼了。我问你,上官盟主的伤,可痊愈了?”
莫三生袖手垂头,答得老老实实,“盟主痊愈是不可能了。毕竟□□贴身一炸,震伤内腑,能捡回命来,就很好。”莫三生忽地想起盟主是要跟玉凤澈一道回京的,念头微微一动,抬眼瞧了瞧玉凤澈,又道:“玉爵爷,盟主这一回,是真的没有命再拼了……回京路上,还请爵爷,照看一二。”话毕,恭恭敬敬,又是一拜。
“盟主这一回,是真的没有命再拼了……”这一句,犹如殷殷雷声滚过玉凤澈耳鼓心田,震得他脑中嗡嗡直响,“你起来,我知道,我会照看的。”
玉凤澈在绕山的石阶上站定,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身形稳住。他忽地听见有人叫他,“玉爵爷。”他恍恍惚惚抬眼,正巧见着那顺着石阶下山的上官澜,他脚步轻快,“爵爷特意上山,上官有失远迎。”话毕,便垂袖要拜。
玉凤澈见了他,心绪忽然活了。他觉出了脸上冰冷的泪,觉出了嘴里咸涩的苦,也觉出了心里的愧与悔。他忽地快速往前赶了几步,将上官澜拉起来,袖袍一扬,便将他腰身环进怀里,额头贴着他肩膀,“上官,也让我护你一回,好不好。”
上官澜怔神,心底也不知泛上了什么滋味儿,说不清是苦是甜。可算是压下了冲上鼻端的一阵酸涩。露出一如往常的笑意来,伸手到玉凤澈背后轻轻拍了拍,“爵爷?”
玉凤澈收紧了双臂,额头压在他肩膀上,在心中盘桓已久的话语终于冲口而出,“不要叫我爵爷!”怕自个儿拢得太紧,又将手臂松了松,缓下嗓音,柔声:“叫阿澈,你本该叫我阿澈的……”这话说出口,玉凤澈便觉心里骤然松动了,积沉许久的苦涩愤懑也倏然烟消云散。在心中转圜了无数遍的话也忍不住一鼓作气全数说出,“其实,在寅阳,你已经尽力,我知道。我并不怨你。我,我还两次出手伤你……”
上官澜伸手在玉凤澈背上轻轻地拍,察觉肩上有些潮湿,藏了一声叹息,柔声问:“是不是莫三生跟你说了什么?”玉凤澈不答,只把额头压在他肩窝处摇了摇。上官澜只得续道:“我太托大,带你父亲涉险,也确实不该。”
玉凤澈截口,闷闷地续道:“我明白你的用心。”他缓缓自上官澜肩窝抬起头,垂着略有些发红的眼,“玉家本族与我疏了往来,我没带人,你呢?”
“好了?”上官澜仔细瞧了玉凤澈神色,给他擦了擦泪痕,听玉凤澈说他与玉家疏了往来,想起他的身世,想起此前种种,都不由叹惋,轻声道:“我本就没有打算带人,只随你一道去。”
玉凤澈一听就急了,“你重伤未愈,南疆处境又不好,你不能涉险!”上官澜只得将劝殊无妄的那些话又拿出来劝了玉凤澈一遍。玉凤澈聪敏,知道上官澜有意设局,诱敌深入,只是以自身为饵,实在太过冒险。玉凤澈同他们交过手,他们的分量,他心里有数。他忽地伸手握住上官澜的左手,道:“你安心养伤,我能护住你的,你信我。”
上官澜敛眸叫他瞧不清神色,心里没来由紧了一紧,“上官?”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要护住他。骤然听进了耳中,隐隐,有些高兴。一阵微风倏然流过,卷起他手中薄薄书页转瞬翻过百页,上官澜终于抬起头,轻声道:“阿澈,我信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