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_作者:是鱼鳖耶(231)

  相比之下,鬼反而像是三界当中最突兀的异类,就连冥君自己也是只死了很多很多年的鬼。作为凡人的经历,如今看来已然十分遥远,但有时突然回想起它们,却又觉得近在眼前。

  严青冉解了发冠,倚在床头出神,窗外的灯光打进来照上他的面颊,竟让这张脸重新有了少许人气。他初至冥府那年,此间还没有这么亮的灯,是他不习惯冥府的黑暗,才强行把它们安放在了身边,营造出一种和人界相近的景色。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明白,回不去的日子,终此一生也都回不去了,现下他身为冥君,更是不可能轻易离开此地,回到他最想回到的地方。

  八百载光阴似水,将他在人间留下的痕迹冲刷得不剩一星半点;八百载似水光阴,把他的故人迎来又送去;谁都认得他,却又不认得他;他谁都认得,却谁也不认得。

  冥君闭上双眼,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无法自控地忆起那把带着风斩落的刀。刑场上流过多少人的血,善人的血,恶人的血,统统都汇聚在了一处,其中也混着他的血。他不知道后来还发生了何事,甚至不清楚自己死后被胡乱葬在了哪里,或许他们连一块埋骨之地都吝啬,舍不得分给他。

  一双手突然覆上他的眼睛,鬼使的声音在旁响起:“您又想到不愉快的事了吗?”

  “本君有时候觉得你很听话,有时候却发现不是这样。”严青冉叹了口气,鬼使不明状况,以为他在斥责自己,慌忙挪开了手,然而此刻冥君又说道:“料想你有事,不睡了,你把发冠拿来。”

  本也无甚要紧事,犯不着他特意为此劳心费神。鬼使摇了摇头,准备退到屋外,不欲再打扰他,但冥君仿佛使唤下属上了瘾,这会儿竟然开始叫鬼使去拿蒲扇,偏说冥府里闷热无比,须得要把扇子来降降温。

  冥府建造在地底深处,一年到头全是那个气温,稳定得很,鬼使多看了冥君两眼,觉得他就是在无理取闹。

  作为下属,他没有任何理由违抗对方的命令,尽管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乖乖地拿了把扇子来,坐在床边给重新躺下的冥君扇风。鬼使一边扇着,一边痛苦地皱着眉,活像是被富家子弟剥削的穷苦青年。

  过了大约一刻钟,冥君又有话要说,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对鬼使挥了挥手:“去,拿床厚被子过来。”

  文砚之:“……”

  只得依言照办。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之内,严青冉一会儿叫他拿厚被子,一会儿让他打扇,一会儿要喝热水,一会儿想吃冰西瓜。鬼使忙得团团转,有苦说不出,他不清楚自己是哪个动作做得不对,或者哪句话讲得不合时宜,以至于冥君把他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

  再苦再累的日子也会有个头,冥君躺不了太久,就得爬起来到大殿里做事,他伸了个懒腰,第二次喊鬼使给他拿发冠,鬼使委屈得要命,几乎是含着一汪热泪给他梳理头发。镜前的冥君犹嫌不足,本是没多久便能做好的事,他硬是逼着鬼使拆了重整,整了再拆。来来回回反复十余次,文砚之终于受不了了,抢先一步跪在地上开始卖惨,希望他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

  “起来,谁让你跪着了?”冥君觉得好生奇怪,“每次本君说你两句,你就要下跪,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当然没有旁的人教文砚之这么做,只是他无师自通,摸出了对付严青冉的套路而已。这任冥君虽然偶尔心血来潮喜欢捉弄下属,但实际上也比较心软,抓住这一弱点,就很容易化被动为主动,在其面前扳回一局。

  鬼使仍然低着头跪在地上,从头到尾沉默不语,冥君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便伸手拉他起来,温声安慰几句,叫他先到殿内去把桌上拾掇整齐。文砚之如蒙大赦,连句话也来不及说,就匆匆地跑出了门,看样子冥君的卧房对他而言,绝对没有冥府大殿和蔼可亲。

  “我亲眼瞧见的,那还能有假?”长清和墨昀蹲在墙角,嘴里嘀嘀咕咕,从远处看像是两只黑色的小鸡仔,在那边低着头啄米吃。书怀绕到他们背后,出其不意地大叫一声,两只小鸡便受了惊,立刻扑棱着翅膀从地上蹦了起来。

  长清惊魂未定,一把扶住身边的墙壁,抱怨道:“二哥,你不能这样吓龙啊,会吓死龙的。”

  “又在唠些什么?”书怀嘻嘻笑了,“待会儿又该回人界办事,你倒是不觉得有多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