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墨昀将他按回床上,他闭上眼睛,却发觉小妖王还没走,竟然又在他肩头蹭了起来。
某些不太好的记忆破土而出,书怀猛地睁开眼,骂道:“你个小混蛋,你给我滚出——”
声音戛然而止,书怀抬起右手,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左肩传来一阵剧痛,狼崽子就是狼崽子,成天只会咬人。
“我还有件事想问……”墨昀咬了他一口,竟然还好意思说话,书怀怒火中烧,抬脚把他踢下了地,叫他有多远滚多远,今晚不准再踏进房中哪怕一步。
墨昀和长清在一处呆的久了,也学会了不要脸,他厚颜无耻地爬到床上,变回了小黑狗。书怀懒得管他,任由他在枕边趴着,只要不打扰自己休息,不再咬人,那一切就都好说。
在今日之内发生了多起意外,这让书怀有无所适从之感,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发生何事,总会有一个合理的应对方案。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事就留到明日来办。
还是睡觉舒服,一睡解千愁。
第29章 迷梦
他又在做梦,是字面意义上的做梦,不是用来形容异想天开的“做梦”,他不擅长想象,就连在梦中的所见所感,都是他早已经历过的一切。
梦境这种东西很奇怪,它可以温馨也可以凄凉,可以给人欣悦也可以给人悲戚,它拥有千百张面孔,但藏在这一千种表象之后的,都是混乱而毫无逻辑的本质。
他的梦也是混乱的,因此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他偏偏醒不过来,被那所谓的“鬼压床”困在了原地。他在冥府和各种大小鬼同吃同住了八百年,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从来没觉得他们有多可怕,但与鬼无关的“鬼压床”却吓人得很,它用虚假的温柔困住他,用真实的可怖围住他,它死死抓住他不肯放手,要将他拖入万丈深渊。
今夜他梦到了什么?他会梦到什么?
他睁开双眼,面前是满地鲜血,烈日照得那小小的湖泊亮晶晶红艳艳,仿佛一块璀璨夺目的宝石,姑娘扭曲的尸体躺在其间,周遭寥落无声,静谧得令人惊惶。他脑中尽是混沌,他抱住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脸,唤着她的名字,但她永远也醒不来。
画面匆匆一转,无理地跨越数个时辰,顷刻间从白昼跳到黑夜,乱葬岗的风呼呼地吹,磷火在大大小小的坟头亮起,夜鸟振翅声夹杂着野兽的低嚎,在他背后不远处响起。他没有回头,任凭嗜血的双瞳渐渐逼近。新坟前燃烧的火堆照亮了他的脸颊,有一把无形的钝刀正在缓缓划开他的心脏,他难过到了几点,竟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那低矮的土堆。
在这世间,被残害至死者多如牛毛,被抛尸旷野、死无葬身之地的也不在少数,死后无人祭拜也无人相惜的,更是无法计量……但这并不是说拥有一片埋骨地就算幸运,这算什么幸运呢?死都死了,还计较那一口棺、一座坟?
做太多的事也不如让她活过来,让她活过来吧。
他背上的剑颤动着,在苍茫夜色之中给予他一丝温暖。他突然回想起这把剑是如何到自己手上的,那年他还是个孩子,如今长眠于地下的她也不过是个更小的孩子,就是在那时,他过早地遇见了仙人。
帝王威仪和似水柔情在那位女仙身上完美糅合,他至今仍记得仙人赞赏的目光,和那抚摸着他头顶的手。对方将他夸得很完美,说他有救世之能,有一往无前的孤勇,有不为冰霜而冷的热血,有澄澈的眼睛——但他知道那只是表象,刻在他骨子里的是懦弱,是懒惰,是过于理想化的天真,他没有她所说的那样好,他不过是个凡人。
可他没有开口说出这些心里话,他依然得到了仙人的剑,这把剑确实是宝物,斩妖除魔,削铁如泥,握住它仿佛握住无限的权柄,然而他鲜少拔剑,从未让其发挥过本应具有的作用。
那位女仙口中的“逆天而行”,他这辈子做得到吗?
天道是什么?什么是天道?天道真实存在吗?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闷雷滚滚,豆大的雨点坠落下来,啪嗒啪嗒砸在他手背上,夜鸦和走兽奔逃着呼号着,风雨飘摇之间,他猛然悟出了“天道”的含义。
日月轮转,江河奔流,本就具有自己的一套规律;万物兴荣,生死存亡,朝代更迭,世家没落,也都有规则可循。而在固有规则之外,一切的“旁枝末节”,却都由生者所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