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生颐也没粘过东西,他翻箱倒柜,最后学着女仆于四妈的样子,把兔儿爷勉勉强强拼了起来。
琴茶要伸手去拿,被洪生颐一把拦住“不要动!等它干了的”
琴茶收回手,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洪生颐问
“以前叫何栓子,现在叫琴茶,嗯... 你可以叫我栓子,也可以叫我琴茶”
“什么乱七八糟罗里吧嗦的,嗯,我倒是看你和那个兔儿爷挺像,唇红齿白,眼睛又大又亮,以后就叫你兔儿吧”
琴茶不说话了。
“你多大啦”洪生颐坐到琴茶身边
“六...六岁”
“哦,我大你三岁,知道我叫什么吗?”
琴茶摇摇头。
洪生颐带他看墙上挂着的一副大字,上面的落款工工整整写着洪生颐三个字
“洪...生...颐?”琴茶认真地读起来。
“嘿,不错,还认识字,你....”
洪生颐正准备说话,琴茶的肚子却先“咕”得一声响了起来。
“你饿了?”洪生颐问。
琴茶犹豫了一会,点点头。
“你没吃午饭?”
琴茶茫然地看着他。他从来没听说中午还要吃饭的,在桂川,一早一晚两顿饭,早晨白粥和馒头,晚餐是菜汤面条,都很稀,吃不饱。
“算了”洪生颐终于明白自己在这个小孩身上问不出什么“我去给你拿吃的”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琴茶一个人茫然地看着这华丽的卧室,红木的桌子,绣着龙凤的丝绸被子,洁白的墙上挂着字画透过窗户,阵阵花香袭来,蜻蜓在池塘上上下点水。
这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童年。
是没有水袖,没有脂粉,没有血和泪的童年。
不一会儿,洪生颐端着一盘点心回来了,他很大方地把最上面的一个递过去,对琴茶说“吃这个,这是玫瑰饼,最好吃了”
琴茶小心地接过来,小声地道了谢,正要往嘴里送,看到洪生颐,又扳成两半,给洪生颐递过去一半。
洪生颐笑着摆摆手“你吃吧,我有的是,我们家里要多少有多少”
琴茶还是执着地伸着手,他不知道“要多少有多少”是什么概念,他只知道,只要分给洪生颐一半,他们两个就都能吃到很好吃的玫瑰饼了。
洪生颐接过来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很多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种感觉叫怦然心动。
第5章 第四章
琴茶扫了一眼台下,果然,不见生颐的身影。早该料到的,他今儿是不会来的了。
今儿唱哪出呢,不等他自己反应来,声音就吊着从嗓子里冲出来,提着一股劲儿,直入云霄“高卷红帘焚宝鼎,单请张郎配莺莺。落花满地胭脂冷,良辰美景洞房春。正中是鸳鸯夜月销金帐,两旁是孔雀春风软玉屏”
他需要想吗,不必,唱了近二十年的戏了,这些唱词他早就烂熟于心。像宝贝似的,他没事儿也哼上两句,他喜爱,他懂戏,是戏让他在乱世里苟且了下来,这条命,是戏给的,吃的每一口饭,也全凭着戏,就凭这些,他也应当爱戏。
可是好大的北平,爱戏的人不多。琴茶虽然是戏子一个,可他却是南坊街较为阔绰的一户了,尽管如此,也没什么人瞧得起他,就算他俊美,温和,富裕,可他还是戏子,是下九流的东西。唱戏的再有钱,他也终究是唱戏的。除了几个总来听戏的小当官的,包括生颐在内的几个少爷,和街坊的所有小孩子很喜欢他之外,还真没什么人瞧得上他。
小孩子是当真爱戴他的,他温柔,从不发脾气,对所有人说话眼里都带着笑,对再小的小孩,也都是细声细语的。他长得很漂亮,在戏台上是一种美,在台下又是一种美,小丫头总在背地里偷偷学他那蝴蝶般的兰花指,是只敢偷偷学,让家里知道她们学琴茶唱戏,是要给骂死的。
琴茶屋里永远有吃不尽的好吃的,不要说小孩子,就是大人们也没有几家能有琴茶这种条件。白茶,红茶,龙井茶,整整齐齐摆在柜子上,马蹄糕,桂花糕,龙须酥,用精致的小碟子摆在桌上,这些东西,很少有他自己买的,多半是那些客人送的。琴茶很乐意他们来,只有在这个时候琴茶才觉得自己被重视,被尊敬,被人当朋友。但是生颐不乐意,一旦琴茶收了别人的东西,洪生颐便会有点儿生气的,埋怨似地说道“你怎么收别人的东西”琴茶笑着说“我的客人喜欢听我的戏,送我东西我自然要收的”洪生颐气呼呼地说“我听你的戏听了十几年了,我也是你的客人,以后也得收我的东西....最好,最好是只收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