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一郎努力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怎么了?”
琴茶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刽子手,没有动枪,却好像把枪开到了一郎心口上。
其实他来的时候早都打好了腹稿,哪句话要怎么说,用什么语气,他都在脑海中演习了无数次。可是一切变成现实的时候,他的舌头和牙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的,没有枪....不太安全的”一郎的语气也有些僵硬,他的中国话变得更不流畅。
琴茶说:“这....没关系。”
两个人又沉默了,气氛更加尴尬。琴茶的汗水要顺着眉毛淌下来了,一郎伸出手,用手指帮他轻轻揩去。“别紧张。”一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他回来了吗?”
琴茶点头。
“挺好的。”
“嗯...一郎君,我还有话想说....”
“你说吧”
“以后我们....减少往来吧”
“兔儿?”
“我....对不起,一郎君。”琴茶说着站起身,:“对不起,一郎君,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慌慌张张要走出门去,险些撞倒一个端酒的日本女人。
“兔儿!”一郎也站起来,叫住他“我们....还是朋友吗?”
琴茶站在门口,缓缓地,他转过身,对一郎说:“当然是,我们永远是朋友。”
说完,飞似的逃出门去。
待琴茶走了,一郎才缓缓摊开手掌,他的掌心里有两张崭新的车票,上面写着“北平—杭州”
你说过想让我陪你回家。
如今,你要去哪里。
一郎一直都觉得北平是一个人间地狱,哪里都是孤独,他睡觉,孤独就压在身上,他吃饭,孤独就噎在喉咙里,他走在街上,孤独就盘在肩上。
他以为琴茶也是一样,他们在同一间名为孤独地囚笼里
现在琴茶走了,留他在孤独的荒岛独自被搁浅。
琴茶赶到全聚德时,生颐已经点了菜,香气扑面而来,让琴茶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琴茶从早晨就没有吃饭,已经快要晚上,他早都饥肠辘辘。刚才又太过紧张,一路跑得飞快。现在看到生颐,整个人放松下来,也感觉到饿了。
生颐给琴茶卷了一片鸭子送到嘴里,琴茶被烫了一下,生颐赶紧拿筷子夹住让琴茶得以松口:“急什么?”生颐哭笑不得。
“我太饿了。”琴茶一边说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块卤鸭胗。
“干什么去了?”生颐有些好奇。
琴茶笑了一下:“猜猜看?”说完他盯着生颐看。
生颐摇摇头:“你不是成天就待在你的戏园子里?”
“我去找一郎了。”琴茶突然说“我把枪还给他了。”
这回轮到生颐愣了,他没想到琴茶能这么快就照做。
他只是看着琴茶,琴茶成熟了很多,举手投足都颇有气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躲在生颐后面,把汤汁溅到自己身上的小鬼了。他想起他们对琴茶的称呼“琴老板”,是,这几年琴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若不是战乱还没有平息,照桂川之前的发展速度,很快能和洪家平起平坐。
此时另一个包厢里,是洪家二少爷。
自从北平沦陷,他就没少和日本人一起吃吃喝喝。他最近尤为积极,忙着给日本人送礼,忙着请日本人吃饭,忙着给日本人通风报信,他的忙不是瞎忙,他忙出了成绩。他的官位一层层往上升,他的产业越来越大,他有了赌场,有了烟馆,有了妓院,在全国生灵涂炭的时候,他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
这一次,他出卖了一个医生。
“那个医生,良心大大的坏,他反日!他给中国人看病,给***看病,给***看病,不给皇军看病。他救了不少当兵的,肯定还私藏了***!”
他喜欢添油加醋,把每个不顺从的中国人塑造出一副坚决抗日的模样,好以次衬托自己的伟大和英勇。日本人不在意他是否添油加醋,只要他们觉得似乎有点关系的,一律抓起来,每天一车一车的中国人被拉走,等待他们的是酷刑,砍头,枪毙。
他把琴茶也盯得很紧,琴茶虽然和一郎关系很好,但琴茶反日倾向也不小,这一点,二少爷是察觉得到的。但是碍于琴茶和生颐走得很近,偏偏生颐是带兵打了仗,做了军官的,而生颐又是自己的亲弟弟。日本人的阴险狡诈,二少爷最为清楚,一路查下去,顺藤摸瓜,说不定就摸到了自己。二少爷不会做这种引火烧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