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爷_作者:九白乌鸦(7)

2019-02-11 九白乌鸦

  北平秋天的集市,是恐怕是颜色最多的地方。红的苹果,紫的葡萄,橙的柿子,黄的鸭梨,满满地挤在筐子中,让人眼花缭乱。可今儿个——琴茶站在一个小摊前,看着几小个干瘪的橘子问道“只有这些?”

  那个穿着背心的小贩吸了口烟,点点头。

  “怎会?”

  那个小贩叹了口气“日本人来了,城门动不动关了闭,闭了关,水果运不进来,就算运进来了,动不动便不让摆摊,等可以摆了,水果也都烂完了.我们一家都指望着这点水果谋生,可现在呢,米缸都要见了底,唉”

  琴茶愣住,他原以为这座城无论是谁当家它都是北平,太阳还是东升西落,春天还是繁花似锦,新燕还会衔着嫩柳枝来编筑一个属于北平人的梦。可是现在呢,他觉得很远很远的事情忽而就近了,现在的北平,连新鲜水果都买不到,还能等到下个春天吗

  “老板,您还要吗?”那个小贩抬起了堆满愁容的脸。

  琴茶点点头。掏出钱来,也没问多少,更没拿橘子,只是把钱轻轻放在筐子里,就有点失神地走了。

  一路上,琴茶看到秋风卷落叶,吹碎一地枯黄。虽然中秋节刚过,街上却不像以往那么热闹。有的道路口还有几个日本兵守着,他们一言不发,像雕塑一样站着。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北平了....还是因为,他为数不多在北平的街道上走走,都是和生颐在一起的。

  生颐能说能笑,他声音很洪亮,又读过很多书,他给琴茶讲诗词,讲什么“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讲什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讲什么文天祥,什么岳飞...

  琴茶不喜欢这些太硬朗的诗词,他还是喜欢他戏里柔柔软软,缠缠绵绵的调调。但是生颐说话时他从不打断,只是微笑着默默地听,他喜欢生颐说话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下巴微抬,很有自信,眼睛很亮,满是神采。

  生颐很能闹,他年少有为,掌管着家里的药材生意,平时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到了去和琴茶上街时,他便由回到了小时候。拽着琴茶东摸摸西瞧瞧,看人家赛蝈蝈斗公鸡,有次冬天,他带着琴茶逛完庙会,和一群小孩子一起排队,给琴茶买了个很大很大的糖人

  “你买这个做什么,我都多大了”琴茶低声责备道。

  “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嘛”

  “那你也不能让我在街上吃这个啊”琴茶头埋得低低的。

  “怎么不能了,掉价啊,来来来,不费您贵手,我来喂你”不顾琴茶反对,洪生颐揽过琴茶的肩膀把糖人往琴茶嘴边送。

  琴茶挣扎着要躲“干什么,别闹‘’

  可是,论力气他哪里是生颐的对手,生颐更用力地搂住琴茶“来,张嘴。”

  琴茶的肩头被他搂得热热的,他别开头,发现小孩子们都在望着他们笑。

  “行啦,小孩子都看着呢”

  “怎么了,我逼着桂川的角儿和我做什么小孩子看不得的事儿吗。”

  “你!”琴茶想动手,生颐却抢先一步把糖人递到了他的唇边,一想骂出口的话沾了糖,甜滋滋的一并滑进了琴茶肚子里。

  琴茶的脸比灯笼还要红。

  可现在呢,生颐却要离开他,离开北平,琴茶不能理解。

  一路想着,琴茶就走到了洪家。洪家并不远,并且似乎没有因为秋天的萧条或者北平的沦陷而有丝毫的衰败。那块牌匾依旧那么高高在上,那么耀武扬威地立着。

  琴茶远远地朝里面观望着,红漆的大门紧闭,琴茶看那条紧闭的门缝,忍不住想起了洪家人。

  除了生颐,洪家其他人的神态都像那扇门,永远紧抿着的,下陷的嘴唇。他们都那样板着脸,似乎他们没有大宅大院,锦衣玉食,而是北平最饱受苦难的那一家。

  琴茶温顺却不胆小,可他此时只敢远远地瞧一眼那板着脸的大门,而迈不出半步。他不是怕见人,他如果怕的话,怎么当着几百号人的面唱戏呢。他对于洪家,是一种说不出的怕,那种感觉,大概有点像小时候见师父,是一种畏惧。

  他十五岁的时候,洪家的管家就来桂川找过他。

  大户人家的管家说话都要比旁人硬气几分,似乎她真的是管家——洪家老老少少全由她掌管似的。

  琴茶前脚刚下了戏台子,那管家就气势汹汹地冲上来,用她肥硕的手臂,拉得琴茶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