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季来得格外早。南地虽然气候温和，到了这时节，仍有丝丝寒意。若他还没生出灵识，这会儿也该团睡在温暖湿润的洞中才是。他在娑罗树上的那个窝，是遇到妖怪和书生后才搭的，而他从小长到大的那处蛇窝，还要在山林更深处。
小黑蛇沿着树根钻入蛇窝，此处深埋地下，纵使打雷下雨也无甚影响，里面还留着当初的蛇蜕，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下，真没有人来打扰了。
它这边兀自睡得昏天黑地，却不知人世几番更迭。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山花烂漫时。
“阿花，你要跟我回家么?”浅草丛中，小黑蛇将一簇白芍团团围绕，仰着脑袋，眼神诚挚。
小花妖坐在花蕊上，晃了晃腿：“你干嘛邀我回家?”
“我喜欢你呀。”小蛇用蛇吻蹭了蹭白芍娇嫩的花瓣，惹得小花妖咯咯直笑。
“哎哟哎哟，你家里可去不得。”小花妖摇摇头道，“上次蕙兰的事，哼!”
兰溪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小黑蛇，整日在花丛中打滚，遇到好看的花儿，便缠绵不去。小黑蛇有一颗灵气四溢的珠子，灵花灵草颇能受益，所以花儿们都愿意与它亲近。可惜……唉!
白芍花妖望了望不远处的小坑，原先那里长着一丛蕙兰，如今已不知移植到哪里去了。
小黑蛇失望地叹了口气。
小花妖伸出手，正要安慰地摸一摸它的脑袋，忽然把手一缩：“哎哟，他来了。”迅速地藏到花蕊深处，花瓣层层收拢，不多时便化作一个花骨朵儿。
身边窸窣声此起彼伏。
“那道士又来了。”
“哎哟，快躲起来。”
四周的灵花灵草都收拢起来，原先一片繁花似锦，如今却萧瑟如秋。
小黑蛇：“……”
放眼望去，一片寂静，小黑蛇欲哭无泪，慢慢地松开了那株白芍。
它垂头正欲往外游去，身子一轻，已被一只手拢在其中。
“阿鳞。”那双手的主人唤它，似是一声叹息。
☆、第 51 章
那小黑蛇闻言，僵了一僵，抬起脑袋望去，正对上一对幽寒双目。
“你、你都想起来啦……”它问得小心翼翼，僵硬着身子，全然没了方才的活泼劲儿。
道士应了一声，却是没了下文，只是默默地盯着它看。
小蛇与他大眼瞪小眼，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将它逼得透不过气来，撇过脑袋，不自在道：“哦，那真是恭喜你了。”它嘴上虽说的是“恭喜”，可话语中却殊无喜意，连它自己也不知此时是何种心情。倘若仍是当初那条不谙世事的傻蛇，倘若仍在那刑鹿台上，未曾受过那一剑，也许该欢欣鼓舞。可“如果”毕竟只是“如果”，它已被这反复无常的命运狠狠地绊了个跟头，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若非这一觉足够长久，久到能把这段往事尘封心底，恐怕连面对这人，它都无法做到。
道士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那日之后……机缘巧合，窥得一丝天道，道心破而后立，终能恢复往昔记忆。”道心破裂是何等凶险，否则当年姬风朔便不会布下此局，几乎将这道士逼上绝路。然而苍鹤琴语声平淡，其间凶险不提半分。
“阿鳞，你不想知道，那道机缘为何么?”
小黑蛇心中一颤。它睡了那么久，本以为那些过往已化作尘烟，深埋在心底，然而这道士寥寥几句，便能将它拼了命想要忘记的那些往事唤醒。
它只觉得浑身又泛起细密的痛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黑蛇一甩尾巴，便想要从道士掌中逃离，那只那道士手掌微合，小黑蛇便碰了壁。它团团转了一圈，四处碰壁，这才发觉那道士不知何时做了一个结界，将它拢在了掌心。
“臭道士，你做什么?”小黑蛇又气又急，强装出来的镇定再难维持下去，用力去拱道士手指。
“乖。”
它只听到道士那低沉的嗓音，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纳入道士广袖中，登时两眼抹黑。那道士袖中自有乾坤，任它在其中扑腾，也扑腾不出半点水花。到后来，它实在累得慌，只好暂时歇了下来，心中暗暗期盼妖怪知晓自己被拐走了，能半途追上来，救下自己，顺便将这道士好好教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