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此时路怀明打开了另外一份文件,他听到楚潇涵叫自己,手指的动作稍有凝滞,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状态。他十指如飞,在键盘上不断敲击着,几行黑字出现在新建的文档里。楚潇涵刻意忽略对方正在进行的工作,她很想根据171012的状况发问,却又担心冒犯了路怀明或者余夏生。
杜小园是她的前辈没错,可余夏生和路怀明同样也是她的前辈。她定了定神,觉得为其中一人而触怒另外两人似乎不妥,只好收了心思,提醒一句:“到一月份了。”
到一月份了。是新的一年了。
路怀明当然知道又是一年,他对“新年”这个概念比其他几位都要敏感,不管是公历新年,还是农历新年。他“嗯”了一声算作回答,楚潇涵便捧着保温杯,回到自己的工作位上去了。
171012……
新的一年来到,针对他的观察也顺利地进入了下一阶段。被观察者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好在他于无知当中找寻到了正确的路。诚如杜小园所言,他很危险,他是不受控制的未知。同时,他很纯粹,一旦有人多关心他几分,他就放心大胆地沉溺。他的执着与热情都来得不明不白,连置身事外的观察者都为之感到疑惑。他用他奇妙的特质,把观察者也拖入了漩涡。
然而从最初的那一刻起,最高的目标就不是观察。最初总是干净而美好的,不掺一丁点虚假。相遇不过是一场未经计算的巧合,没有谁会预料到会在这里相见,而相见的刹那,当事人又做出了与原定计划截然不同的选择。
仿佛杜小园不懂得余夏生的想法那般,路怀明亦不明白余夏生的思想。每一个大脑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种思想都是有其特殊性的。从某方面来讲,余夏生一样很特殊,他是另一种不受控制的未知。每一个特别的灵魂都是不受控制的未知,只不过他们的驯服程度各不相同罢了。路怀明拿起放在电脑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小口温水。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着,他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必须尽快冷静,尽快投入下一阶段的观测。
171012——虽然路怀明很不愿意用无趣的编码来称呼他,但目前为止,没有更好的选择。
171012是他们见过的最怪异的观测对象,没有之一。
他知道自己很危险,他对自己的认知无比清晰。他没有将自己推入更危险境地的意愿,但正像他所说过的那样,他心里潜藏着一头怪物,这头怪物时时刻刻准备着吞噬他的灵魂,吸收他的血肉,扯他跌落无尽深渊。他在努力变好,尝试着杀死这头怪物,把它的尸体锁进笼子里去。他在努力往有光的方向走,尽管他时而反叛。
反叛,是少年所具有的特质。171012的反叛期,比他的同龄人来得更晚。他的思想是早熟的,因此他的反叛不像他的同龄人那般幼稚。人们或许觉得,年纪越大的孩子越容易管教,他们以为大孩子更能听懂别人的话,更能听进去别人的话。然而,事实恰好相反,171012是典型的“大孩子”,他能听懂别人的话,但他有完全独立的思想,他听懂了,却绝不将它们吸收进自己的大脑。
人的大脑中有着怎样的思想,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除非此人过于庸俗,庸俗到皮囊都掩盖不住他灵魂的无聊。171012并不庸俗,他很聪明,他有着比成人更清晰的条理,还拥有比成人更坚定的理想。尽管目前,他的理想被生活的尘土所掩埋,但是终有一日,云破雾散,风吹走尘灰,深埋地底的宝藏得以重见天日。171012是个心有执念的孩子,心有执念,才能算作少年。
真是个难缠的孩子。他读过的书多了,思想也就丰富了,他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他的一切行为,都要以自己的选择作为最佳选择。路怀明双手撑住额头,长出一口气。若观测对象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就好了,可是,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又哪里有观测的价值呢?
于秋凉坐在地铁上打瞌睡,嗡嗡的声响敲击着他的耳膜,起初他还感到烦躁,后来响得久了,竟然也就习惯了。这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其实元旦本不应该放三天假的。他们早就升入了高三,而高三的学生,务必以学习为首要任务,学校原定的计划,是让高三学生只休息一个下午。
高三的学生们对此已经麻木,他们的假期被克扣数次,所剩无几,既然没剩下多少,那再少一些又有什么关系?他们麻木不仁,懒于反抗,他们的老师却发怒了。于秋凉想到老师们义愤填膺要求学校正常放假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瞌睡虫叫他这一声笑给赶跑,落到车厢底下,眨眼间就被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