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母没有料到大孩子打电话过来,竟然问起自己,当即眼眶一热,半个字也吐不出。于秋凉极有耐心地等着她说话,半晌,等到一句“还好”,这才松了口气。
“那我爸呢?”于秋凉喘了口气,又心急火燎地问起了父亲,“他最近有不舒服吗?”
他可没有忘记,那个小怪物是趴在他爹身上。虽然他父亲一直健健康康的,没有大病也没有小灾,但和鬼物扯上关系,确实不太吉祥。于秋凉不是迷信的人,他始终以共产主义接班人自居,哪怕是做了死人,他也认为自己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他向来不信佛不信菩萨,可当他看到他爹身上爬了一只小鬼以后,那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他要给他爹找个开过光的护身符挂上。
多少年了,于秋凉第一次这样明显地表明出对父亲的关心。于母一下子愣了,还当自己听错。等了片刻,于秋凉觉得自己的话费可能要不够烧了,母亲办事大约也要迟到了,便压低声音,急匆匆地把方才的问题重复一次。这回,他母亲终于反应过来了,三言两语概括过去,说他爸爸吃什么都香,晚上睡得也好,让他不要太担心。
听到她的回答,于秋凉真真正正松了口气。他看着楼下空落落的少了个扎根怪人的草坪,心情极好地拍拍大腿:“那没事了,妈。您去忙吧,我洗个澡去。”
“秋凉。”于母没有挂断电话,反而又说了起来,“我们都是第一次做人,你是第一次做孩子,我们也是第一次做父亲母亲。以后有什么事,多和妈妈说说,说通了,就好了。”
于秋凉没接话,他不停地在吸鼻子。
“嗯,知道了,妈。”于秋凉垂下眼帘,研究着拖鞋上那两颗绒球。他声音有点儿沙哑,鼻子也不太通气,赶在母亲问话之前,他已想好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妈,我感冒了,我躺着睡觉去。”于秋凉随口胡诌,全然忘记了他前不久还说自己要去洗澡。不过,他母亲心很大,应该不会注意到他的前后不一。
于母确实没注意到,一听见孩子生病,她的脑子就乱了。她握紧手机,絮絮叨叨叮嘱了于秋凉一串,眼看着就快要迟到了,才舍得挂断电话。于秋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阳台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就搬着小板凳站了起来,打算把小板凳放回洗手间里。
猛一转头,他的鼻尖磕到了余夏生的胸膛。肉和肉挤压在一起,骨头和骨头发生了碰撞,于秋凉眉头一皱,疼得闭紧了眼。他不好受,余夏生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于秋凉清清楚楚地听到老鬼抽了口气,活像胸口被戳出一个大洞。
这下于秋凉的鼻音更重了。他捂着鼻子,气冲冲地质问:“你在我后面站着干嘛?!”
“我收衣服啊!”余夏生惊魂未定,宛如黄花大闺女般捂着胸口。瞧这场景,倒好似于秋凉是个大流氓,马上就要来非礼他似的。
收什么衣服?于秋凉抬头看了看架子上挂着的东西,不是床单就是枕头套,哪儿来的衣服可收?他从来没听说过,会有人将床上用品和“衣服”划分成同类,余夏生总能给他惊喜。
事实上余夏生也没打算来“收衣服”,无论是床单还是枕套抑或是枕巾,它们统统都没有干。这些东西是余夏生洗的,它们什么时候完全干透,余夏生心里当然有数,他只不过是拿不会说话的死物替他打掩护,掩盖他的真实意图罢了。
和于秋凉所想的一样,余夏生分明就是在偷听他打电话。别人打电话,有多少内容好听?于秋凉没好气地剜了余夏生一眼,抬手抓下一块湿哒哒的枕巾,“啪叽”一声,将其甩到了对方那张皮糙肉厚的脸上。
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被人糊一脸水的滋味都不会太好受。余夏生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硬生生打了个冷颤。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手里只剩下一块湿了的枕巾,刚才还站在这里的孩子突然不见了。
卫生间的门咔哒一下被上了锁,没过多久,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于秋凉在里面拿着花洒降雨。
通话记录里,打给母亲的电话越来越多,可打给父亲的电话,却没有一个。于秋凉趴在课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眨巴着眼在底下翻自己的手机,历史老师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的发顶,没有看到他暗藏在桌子下面的操作。
远望者看不清,但近观者可以。宋词然凑过来,把额头抵在于秋凉胳膊上,视线随着于秋凉的手指而动作。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悄声对同桌说:“你看得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你谈恋爱了。”